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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小寒 ...

  •   二番 山茶 4

      小小一座摄山离宫,直至这次卫国元嘉公主因为洪水桥塌突然驾临,上一回有贵人驾到还是将近二十年前,尚未成年的大皇子祁玉与三皇子祁山到这里来埋葬了早逝的兰妃娘娘。
      因为长期没人来,离宫中按例应该配备的宫人及侍卫数量就严重不足,各色器物多年来时有损坏,报请补发基本上也没有人搭理,没人用准备那么些个东西干什么?北遥国内各种象摄山离宫这种不在京城的常年空关着的宫殿馆阁,才是内务府敛财的好借口。
      可此时此刻离宫中住着一位北遥皇子、一位卫国公主和一位卫国王爷,原本高规格的殿阁就不多,生挪硬凑出一间符合北遥国未来太子妃身份的宫殿,结果还被炸成废墟,这让离宫的总管太监觉得十分捉襟见肘。
      除了贵人们的住处,废墟中那二十来具卫国宫人的尸首也很难办,炸得稀碎了,几乎没有一具能完整地拼凑起来,乱糟糟的尸块和疑似尸块洋洋洒洒堆满两大间屋子,从当地官府急征的仵作们正在加急拼尸,以便装裹进棺木里运回卫国。
      卫国送亲使乐浪王宁景阳似乎是被这突然的变故所惊,和元嘉公主一样也病了。大雨依然一场接一场地下着,泛滥的芝澜江水依然看不到水退的迹象,江上往来依旧只能靠临时搭建的浮桥,洪水汹涌,过江的船只暂时都禁航,送亲队伍就这样不得不停滞在摄山离宫,进退俱难。
      祁山也不得不被一道命他护送卫国元嘉公主进京的旨意困在这里,交通被阻,和京城的联系也若有若无地被阻挡,从进驻摄山离宫之后,他就没有再收到过长兄祁玉的书信。祁山这回与高句丽作战,是长兄祁玉好不容易为他争来的机会,可战场上取胜却被无端指责贪功冒进,这是个很不好的苗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与长兄失了联系。祁山派了专人守在芝澜江边,随时盯着修桥的进度,也随时守着从对岸来的信函。
      祁山的副将郎塔知道主子心里在犯愁,可他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论打仗郎塔是一把好手,论起耍心眼,他就只能蹲在一边抠手指头玩了,郎副将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暂时能让主子稍微宽宽心的办法,晚饭过后,塞了两个漂亮的宫女到祁山的住处。
      离宫中的宫女清苦渡日,钱粮以及一应物是供给都被克扣得很厉害,在这儿真正算得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根本没有主子驾临,她们所有的青春年华都只能用来蹉跎。在知道有机会接近三皇子后,两名宫女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尽可能地把自已收拾了一番,依朗副将所指,乖顺地到了三皇子住处,等待改变自已命运的那一刻。
      祁山一回到住处就明白了郎塔刚才的挤眉弄眼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失笑,摇头感叹,郎塔这家伙来自苦寒之地最贫穷的部落,从小到大吃的肉和奶全变成身上的腱子肉了,脑子里缺了好几根弦,除了军营里的军纪十分熟知,别的什么宫规法条一概不问,皇子与宫女苟且是个什么罪名,想来他还不明白。
      三皇子连正眼都没有瞧宫女一眼,就把她们打发走了,这让两颗芳心十分失落。人是走了,她们留下来的两股并不算太浓烈的香气却让祁山心里十分憋闷,他只在屋子里站了站便转身离开。走在离宫中幽深的小径上,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已该往哪儿去,突然就想起离宫中爆炸的那一天,元嘉公主肩扛着一枝灿烂的山茶花,从天池边那条浓绿深荫的甬道上慢慢走出来的样子。
      给她扎针放血时,她羞怯时不仅脸颊与脖颈成了红色,薄得仿佛透明的两只耳朵也象是被山茶花瓣的色泽晕染过,沾上了一层淡淡的粉。
      夕阳已沉,借着余辉回首望去,身后这一重重宫阙檐顶都透出一层诡异的青灰紫色,象是怒海上泛起诡波当头扑来,让人有种即将溺毙的窒息感。祁山抬手勾住勒紧的衣领松一松,用力吞咽一下,仍有一团沸腾的气血梗在喉间。
      离宫里出了爆炸案,三皇子走到哪儿身边都不离人,忠心的郎塔虽然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但见着三皇子缓步走出了住处,他带着两个人也跟了上去,隔着十步左右的距离跟在三皇子身后,不疾不徐地在宫里闲逛。
      逛着逛着,脚底下的路变成了上坡,再走一段,分明就是通往山顶的天池。郎副将明白过来主子的心思,左右止住两名手下,单独一个人随三皇子走过古柏甬道,走到了天池边。
      几天不见,山顶的山茶已经全部盛开,每一簇枝柯上头都结着密密的花朵,给天池边铺上了一片粉绿夹杂的锦毯。母妃墓碑前的几棵梅树开到了最盛时,已经开始转衰,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梅瓣,洁白的石碑顶上也落了一层,有两朵已经枯萎的粉色山茶花正静静地躺在碑顶的缨红梅瓣中间。
      这两朵,是从她那天肩扛的山茶花枝上摘下来的吗?再低头看看,碑前已经看不出哪一团是她那天从革囊里倒出来的、她离开卫国时从昭华宫中玉兰树下采的土。
      祁山有些后悔,也许对母妃来说,比起两个身上掺杂了北遥血脉的儿子的孝心,她更想得到的是来自故国的祭奠吧。一个故国的陌生人,也比她两个亲生的儿子更重要些。祁山很想找到什么理由来否定自己这个离奇的想法,但是站在母妃墓前想了很久,他也没能找到这个所谓的理由。
      祁山自嘲地摇摇头,又拂去了一片新落在母妃墓碑上的梅瓣,转身向天池边的山茶花丛走去。夜色渐起,天穹变暗,只有夕阳落处还留着一镶金边,祁山弯下腰去,手指捏住一枝山茶的主干,轻轻一捏折下这一大枝,握在手里看看,不由得轻笑出声。跟在身后的郎塔见主子发笑,腆着脸也笑着凑过来:“王爷是要来摘花?这一枝真漂亮,属下帮您拿着?”
      祁山摆摆手,亲自把这一大枝山茶花扛到了肩膀上,这可让郎塔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以前只见过王爷扛刀扛枪扛大戟,什么什么扛过花?这个西洋景还真是百年不见!
      扛着山茶花,祁山信步走到天池边往池水里看,那一天从她手里抢过装土的革囊后扔得太用力,又过了几天,不知道还能不能想个办法把革囊捞回来还给她,以免……以免给她留下个霸蛮凶野的印象……
      可是就算给她留下好印象,又是为了什么呢?又有什么用呢?在所有卫国人的心目中,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好北遥人,所有的北遥人都吃人肉喝人血,是母亲们用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的吧。
      人血。那天针扎下去,那一滴浮在她洁白皮肤上的殷红的血。
      祁山赶紧摆摆头,把脑海里的情景晃散。这是怎么了?这些天他怎么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卫国的元嘉公主!是因为困在离宫中太清闲了所以容易胡思乱想的缘故吗?
      身边的郎塔却没发现三皇子这个动作,他瞪着大大的牛眼盯着天池里,有些不解地问三皇子:“这天池是底漏了吗?下了这么些天的雨,怎么水下去那么一大截?”
      祁山这才醒过神来,发现天池的水平面果真下降了很大一截,一直紧靠着山茶花丛的水面,现在退下去十几步远,他心中猛地一惊,也顾不上肩膀上的花枝了,扔下来拔起步就跑。
      郎塔不明就里,跟着三皇子沿着天池边缘向前跑了约有二里地,远远就听见一阵隆隆的水声,再跑近些看时,原本如锅底形状的天池边坍裂了一隙缝隙,大量的池水正从山隙中向下流淌。在郎塔一迭声的劝阻声中,祁山冒险又向前走了一段,看见断裂的这一截池壁坠在了山腰一处不大的谷地里,被水流冲推堆住谷口,天池里漏出去的水全都聚在这个谷地中,一旦再次溃塌,山底下的离宫首当其冲就会被淹个没顶。
      应该是爆炸引起山体震动,继而引发的这场灾难。祁山一刻也不敢停留,用最快的速度向山下疾奔,谁知道谷口那些零乱的土石还能阻水多久!水火无情,满满这么一山谷的水若是一息间倾泄下来,整个离宫里没一个活口能逃脱。
      没命地跑回离宫中,一说出这个情况,顿里宫里忙作了一团,驻扎在宫外的部众们纷纷涌进来,帮着卫国的送亲使团撤出,更要帮着离宫中人迅速转移,这个当口儿顾不上什么值钱什么不值钱了,最要紧的东西是帐篷食水以及马匹的草料,还有燃油及干柴。
      浩浩荡荡一行人失火似地往外跑,好容易找到一处易于驻扎的高地,刚把元嘉公主和乐浪王宁景阳安顿好,老远只听得轰然巨响,不多时后留在离宫左近的哨探们打着马带着半身的泥水跑回来禀报,果然巨量山洪泄下,挟着巨石断树,完全淹没了摄山离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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