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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雨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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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番杏花 3
宁无瑕觉得自己开始盼着祁永从北郊皇陵中偷偷溜出来的日子了。虽然北遥国这位不太靠谱的太子,偷溜出来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陪伴在端集园中养伤的鹿甲,但是三五不时地,太子爷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出点空来,带着宁无瑕出去瞎溜达。
太子爷爱溜达的地方也没什么正经地方,不是戏馆就是茶楼,不是市集就是商铺,美其名曰探访民生,为宁无瑕将来成为一名合格的太子妃、继而成为一名合格的皇后打基础。
宁无瑕不爱听这话,一听到太子妃这三个字就没好脸色给祁永看。祁永这人脸皮挺厚,宁无瑕越是拉长了脸,他就越来劲,实在见宁无瑕快要动真气了,这才笑呵呵地从停下来的马车上跳下去,转身把手递给她,欲扶她下车。
宁无瑕皮笑肉不笑:“今儿逛累了,回去吧。”
太子爷长长地‘哦’一声:“是吗,那下回再来,我还以为你心里早就盼着到这儿来看看了。以后闲功夫多的是,再来也不迟。”
宁无瑕不理他他的欲擒故纵,祁永便长叹着上车,边上边说:“反正靖安王府也没长腿,跑不了,下回再来逛吧。只是不知道三弟在府里头有没有藏着什么人,京城上下爱慕他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是不少。”
宁无瑕只听见‘靖安王府’这四个字就坐不住了,敏捷地跳下车,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宅门前,从门脸上看,这座王府的规制并不算高,除了门上挂着的‘靖安王府’四字匾额看着成色很新,别处都透着股旧色,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座王府颁赐给祁山以后并没有经过任何明显的修缮,可能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靖安王爷就住进来了。
这就是祁山日常起居的地方?宁无瑕咬着嘴唇,心里深悔,怎么早没想到让祁永带她过来瞧瞧。瞧不见他的人,瞧一眼他住的地方也好。
靖安王爷领兵驻防边陲,王府前就显得更加安静,守门的侍卫看到来了辆马车,马车边还跟着数名身着不凡的侍卫,赶紧过来打招呼,随后跟出来的门房一眼认出了太子爷,慌不迭地上来回话:“不知太子爷大驾光临,有失迎迓,奴才死罪。”
太子爷摆摆手:“本宫知道老三不在家,心里挺记挂他的,就过来看看。”
门房呵呵笑的同时,心里在打鼓。谁不知道太子爷和新野王以及靖安王不对付,他老人家记挂靖安王,说难听点儿,怎么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劲头?很快,靖安王府的大管家也匆匆跑了出来迎接太子,在知道太子不仅只是从门口路过,而且想进府里逛逛的时候,管家和门房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主人家远在雪鸦关,您老人家进府逛逛,哪里有过这种规矩?
可太子爷要进府睹物思人,谁敢拦着?
宁无瑕垂眸掩饰着自己的激动,两只手里全是汗水,跟着祁永大摇大摆地迈过靖安王府的门槛,走进了这座并不精致也不轩阔的寻常宅院。
有贵客到,当然要迎入正厅,可整座靖安王府里就只有祁山这么一位主人,而且王爷一向极自警极自律,身边侍候的都是小厮,后宅里头有雅嬷嬷管教着,一位敢往王爷身边扑的丫环侍女都没有,就算有一两位妾侍和房里人,拿来陪太子爷说话也不象话呀。
太子爷看出了下人们的为难,谦和地笑道:“无妨,不用你们陪,本宫只进来四处看看即可。常常听父皇夸赞三弟正直廉洁,不象本宫奢糜无度,本宫特意要来向三弟取取经,看看他的日常起居,回东宫后也好来个照本宣科,也要正直廉洁些才好。”
管家更加为难,听这意思,不仅进来喝杯茶,还要在府里参观?
太子爷说参观就参观,一刻也不多耽搁,东宫的侍卫们都留在正厅外守候,太子爷只带着一位看着不象侍女也不象嫔妾的漂亮姑娘,在一道道不知所措的视线里,迈着官步,向靖安王府的后宅里走去。
宁无瑕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她决定了,这趟回去以后要把她从卫国带来的各色蜜饯美食分一半给祁永,以表达她的谢意。
北遥人几千年来在草原上天当被地当床,天性里就不喜欢拘束,即使现在已经和卫国人一样开始定居的生活,盖个房子盖个院子也全都讲究一个‘大’字。越大越好,越大住着越舒坦。
祁山的这间王府却不算大,也许这也说明了北遥皇帝心目中这个三儿子的地位。不仅不大,也没什么和身份匹配的装饰,他日常居住的卧房外的院子里头更是连一棵树都没有,更别说花花草草了,院子南角有一块地面砖石的颜色与旁处不同,管家有些讪然地解释道:“原本这儿有个莲花池,院子里也有有几棵树,王爷说耽误他练刀练剑,让把池子填了,树也都锯了。”
太子爷肃然地点点头,扭头对宁无瑕说道:“记下来,回去以后咱们也把池子填了,每天要练刀练剑,听见没有。”
宁无瑕点头称是,暗地里白了祁永一眼,祁永这人什么时候肯吃亏,回了宁无瑕一眼,转身就要出院子离开。宁无瑕赶紧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祁永这才嘿嘿一笑,多白了她一眼讨回点便宜,然后负着手缓步向祁山的卧房走去。
跟着太子爷的这位姑娘,跟太子爷眉来眼去也就算了,怎么也要跟着一同进靖安王爷的卧房?管家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也一同走进去,可被猛然转过身来的太子爷拦住,就站在门槛边儿上没话找话地胡吹乱扯。
宁无瑕隐约又闻见了祁山身上那种好闻的气息,她强忍了一路的泪水渐渐漫溢开来,目光迷离地四处打量眼前这几间陈设简单大方的屋子,忍着眼泪走到东厢房门边,看着里头的床几桌椅,和屋角木架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铠甲。
这领铠甲似乎有些眼熟,宁无瑕走过去,从盔甲上的红缨看到腰甲上垂挂着的束甲丝绦上的流苏,认出来这就是她与祁山在天池边初相遇的那一天,他穿在身上的铠甲。那天她还在这领铠甲上打破了手,手中至今留着两道淡淡的疤痕。
要是那天就知道会喜欢上他……宁无瑕想着自己在那天夜里的惨状窘状,悲意中又笑出了声,然后悲意再也无法压抑,缓缓伸出双臂,轻轻搂住这领冰冷的铠甲,象枕在祁山肩上那样,小心地枕在了肩甲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祁山。
祁山祁山,祁山。
“这位姑娘……”
宁无瑕身边猛然响起一声柔和的笑语,她慌地差点惊跳起来,撒开手后撤一步,瞪大眼睛看着从东厢房隔间里走出来一位怀里抱着几件冬衣的老嬷嬷。
雪鸦关苦寒,雅嬷嬷放心不下从小看着长大的靖安王祁山,生怕郎塔那样的憨货照顾不好王爷,特意赶制了几件加厚的冬衣打算差人送到北边儿去。正在屋子里收拾忙活的时候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一出来却看见位姑娘正搂着王爷的旧铠甲。看这位姑娘的服色绝对不是普通人,可正经人家的小姐谁会如此贸然地闯进一位未婚男子的卧房?这有点怪,很怪,十分非常怪。
宁无瑕吓了一大跳,支吾了好一会儿,不见外头的太子爷祁永进来打圆场,不得不讪笑两声,理不直气不壮地解释道:“我是……王爷的……故交,今日特来探访……”
雅嬷嬷是跟着兰妃从卫国和亲到北遥的老人,一听见宁无瑕的声音就听出来这是故国的官音,北遥人就算把卫国官话学得再怎么地道,说出来也没有那股子味道。雅嬷嬷心里更加疑惑,依新野王祁玉与靖安王祁山的脾性,他们兄弟俩对卫国的人从来都是不屑不齿,哪儿冒出来一位卫国的年轻的女性的故交?
场面有些奇怪,说话都找不着话头,雅嬷嬷毕竟老道些,呵呵地笑道:“王爷不在府里,在雪鸦关,姑娘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哪有什么见教?宁无瑕爱屋及乌,看着眼前这位眉目慈蔼的老嬷嬷,不由得心生亲近之意,笑着摇摇头:“嬷嬷见笑,是太子爷思念王爷特来王府探访,我只是……陪着太子爷同来的……”
雅嬷嬷一听这话,啊了一声,赶紧把手里抱着的冬衣就近摆放在祁山的床上,看到床上某处某物,老嬷嬷似有些不满,小声嘀咕着伸手在枕边理了理,歉然地冲着宁无瑕笑笑,快步走出去拜见太子爷。
宁无瑕分明听见雅嬷嬷在说:“又胡乱摆放,王爷回来见着了又要发火。”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向祁山的枕畔。那里静静地卧着一弯青蓝色的流苏,与屋角铠甲上垂挂着的流苏同色同质,只是已经半旧了,而且上头不知沾了些什么,有些地方很明显地颜色深黯,细细辨去,象是已经干涸了很久的血迹。
忍到现在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宁无瑕站在床边泪如雨下。与祁山初见的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她每次想他的时候都会来来回回地回忆好多遍,当然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藏在他披风底下的时候,用割破的手握住的那缕流苏。
离开靖安王府后,元嘉公主在马车里抓住太子爷的手,目光灼灼的对他说:“我要去雪鸦关,你帮我。”
北遥国历经数十代人的扩张与侵略,已经拥有了一个面积极其巨大的国土。京城玄武城位于国境的偏南方,而雪鸦关地处国土最北端最寒冷的地带。北遥国数千年屹立不倒,雪鸦关以北的敌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时至今日,祁山率大军面对的是凶悍的昂可剌人。
祁山此番北上,是因为之前在雪鸦关统兵的犊头部族牛氏的几位将领御敌不力。牛氏数将被押解回京侯审后,新野王祁玉利用各种关系把祁山弄到了雪鸦关,谁都能明白祁玉心里的小算盘。
雪鸦关这种地方苦寒无比,无论敌我都绝不会失去理智地选择在冬季与对方开战,穿着再厚的冬衣在室外也坚持不了多一会儿,大军出征还没跑到战场上呢就要赶紧往回撤,不然冻死的比战死的多。犊头部显然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恰好被祁玉借机斩除,顺便再把祁山弄到雪鸦关去吃个现成的战功。
祁山自打到达雪鸦关,就连一根昂可剌人的毛都没瞅见,前方哨探冒死撒出去三百里,都没有发现昂可剌人的行踪,据当地经验丰富的老兵们说,这么冷的天儿,昂可剌人早就迁到他们的过冬地去了,不到明年春暖雪融,他们绝不会向南踏出一步。
郎塔一听这话立马来了主意,悄悄地对靖安王说道:“一个人带上五匹马,人停马不停,以您的马速回京城也就是五、六天功夫。”
祁山皱眉:“什么意思?”
郎塔嘿嘿地笑,一副你知我知的模样挤眉弄眼:“当属下傻呢,早看出来了,您放心地回京城接人。什么太子什么东宫,把人偷出来生米先做成熟饭,等查到雪鸦关的时候元嘉公主怕不是肚子也要大了,那时候还怕什么?当靖安王妃不比当太子妃强上一百倍!”
祁山听这话实在粗俗,一马鞭子就抽了过去。抽完之后靖安王爷唇角微抿,带着极淡的笑意说道:“等本王从京城回来,给你捎两坛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