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青山冷笑人

48、第 48 章 晋江独发

　　恰逢天降大雨，甘棠跟医女慌忙跑去收晒着的草药，余光一瞥，像是看到了黑影。甘棠直接追上去，淅淅沥沥的雨阻挡视线，雨天路滑也行动不便，甘棠担心是甘玉华派来的人，便一路追击，一棵树突然倒在面前拦住了去路，甘棠猝不及防，险些被砸中，而那人影早就消失不见。

　　甘棠只能折返，她担心对方调虎离山，竹屋里的一大一小可都不会武功。她浑身湿透了回来，外面的雨泼进屋子，而年久失修的屋子也开始漏雨。屋顶被虫蛀，水便顺着那些小孔洒进屋内，医女担心会弄湿床铺，加重小豆丁的病情，便寻了个盆子接水。

　　“这几日恐有异变，你我轮值夜守。”她边擦着头发边对着医女道。这几日小豆丁逐渐好转，这个病儿终于喘上了一口顺畅的气，她很胆小，三岁不到，看着甘棠的眼神都带有惧意，甘棠小时候便是如此，甘棠看着小豆丁，像是看见了以前的自己，许是周围环境太过恶劣，让她长得没有甘玉华半点天生的贵气，倒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小豆丁怯怯的，可又想观察甘棠，甘棠一个眼神过去，便吓得孩子直接躲到医女身后。

　　“你叫什么名字？”甘棠突然问道。

　　“我叫翠翠。”小豆丁答道。几日下来的修养，孩子嗓子还是疼的，说话也像猫似的，甘棠问话，她也老实作答。她能活到现在，都是甘棠救的，医女姐姐说了，这个大人说的话，她都要听。

　　“我救了你，你要如何报答我？”甘棠一板一眼地看着躲在医女身后的小豆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我救了你和你的医女姐姐，可不能白救。你要还我，不然……”

　　医女本就忌惮甘棠会赶她们走，一大一小，开支不少，再加上小豆丁一个病秧子，止不住地发病，不知道哪天就撒手人寰了，在这乱世，谁都不想身后跟着个拖油瓶，甘棠这么一说，顿时就吓得医女跪下了。

　　“殿下还小，我会更加卖力干活的，绝对不给恩人添麻烦，只求恩人不要赶我们走。”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医女，只问了一个问题：“若日后我让翠翠亲手杀了甘玉华，你说她会动手吗？”

　　这个问题多么的尖锐，让一个孩子去杀自己的母亲，医女不知道眼前的人有多恨女帝。她不敢问，也不敢回答，只说：“我……我可以去杀了她。”

　　话音刚落，却引起了甘棠好一阵大笑，医女也知道自己不自量力，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殿下还这么小，她是无辜的，她不受亲母待见，旁人要她死，一个孩子有什么罪？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健康长大，弑母，违人伦；弑君，悖国道，任何一样，都能扭曲人心，所有罪恶，我来替她。”

　　医女一番话让甘棠沉默。

　　“她不受亲母待见，旁人要她死。”想不到过了那么多年，还会出现这种人间悲剧，甘棠看着翠翠，能看见自己过去的样子。

　　医女如此不顾一切去保护一个孩子，愿意付出所有以换孩子平安，为何世上总有如此痴人，以自己渡他人，柏旻如此，海泽也如此。

　　上天总是给她开玩笑，送她一份礼物，却又收了回去，最后让她毫无退路，逼得她变成另一个人。

　　甘棠收起了那份压迫人的气势，又让这一大一小觉得她好相处，语气里学着柏旻的样子，满不在乎、漠视。

　　“你跟甘玉华多久了，给我说说她近几年发生了何事。”

　　甘棠在旧衣柜里总算找到了当年柏旻给她做的衣服，因柜子隔绝了尘埃，所以衣服还是能穿的，医女不知道这座屋子里原来还有另一个主人，她只知道现在只有一个主人，现在这位主人心情阴晴不定，经常用最平静的口吻，说着最狠的话，她直称女帝的名讳，没有半点尊敬的意思，

　　甘玉华的事情，在外人看来是一个明君堕落史，但实际上是一个帝王用着最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无辜的人去为她卖命。民众只知道二百六十八年，女帝龙昭称帝，汇集各类能人共同抵抗入侵势力，以求复国，那时抗敌情绪高涨，无数的人牺牲在了前线，但只有跟在她身边的医女知道，这不过是政客的游戏。

　　甘玉华汇集众人，久而久之成了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她对外称英勇之师，称赞他们为召南肝脑涂地，但只有她自己明白，一群普通老百姓即使拿起了刀，跟敌人的精锐之师相比，就是一群完全不入流的尘埃，不过是给甘玉华扩大声势罢了，以吸引更多人汇聚龙昭。

　　他们在环境险恶的龙昭苟延残喘了几年，说尽了召南二公主的恶行，将自己树立成一个与民同进退的明君形象，但她从来不上战场，她有腿疾，身残志坚的女帝却更能鼓舞民众，虽然严厉冷酷，但在民众眼中，这是女帝该有的气质。

　　她指挥着人们对抗长云，但实际上长云将他们赶至龙昭就没有再侵袭过，就好像他们只要安心待在龙昭地区，他们就能安然度过余生，但谁知道这是不是长云的诡计，所以甘玉华要求人们奋勇杀敌，用命去夺回失地。

　　医女口中的话，和当初柏旻的猜测一模一样。当初他说，不要妄图依靠民心收回江山，一群绝望的人，唤醒他们的爱国情绪，谈何容易？他们只想活着，看见别人为保护他人而死，没有一个契机，不会引起半点共鸣。当人们长期处于一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哪里都有硝烟，哪里都能看见惨死的人，看见一个人死前的挣扎，只会增加恐惧，害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甘棠看着屋外不见停歇的雨，这场雨会停，但笼罩在召南上空的乌云却不知何时会散去。她怕死，她怕自己坚持不到柏旻所说的成为大帝的时候，孤独令人窒息，人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她本有一个旅人岛，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柏旻都消失不见。

　　她看了外面的天一眼，眼里有着迷茫和落寞，她看着屋里的一大一小，她们算是自己正式救下的人了吧？她救的人越多，是不是越多人为她所用？但有的时候这些被救的人并不稳定，她需要把这些不稳定给稳定下来。

　　在这世界，人的生存成了第一位，没有什么比控制生存更能稳定一个人了。

　　她知道会有更多的意外发生，刚刚的黑影就是意外之一，他又是谁？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只有柏旻和甘玉华，甘棠觉得甘玉华的人可能性大些，若是柏旻，回眠山何须偷偷摸摸？可甘玉华将临盆，她竟还有精力去管她们？是担心临盆前甘棠对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吗？甘玉华住在皇宫最高处，处处有侍卫把守，她可没有那飞檐走壁的能力。

　　她没有，可别人有。

　　有一群人在眠山上，披着斗篷，黑色之下，看不清任何人的脸。狂风暴雨中，他们看着皇宫的方向，雨水顺着他们的脸缓缓流下，站在中央的人显然级别最高，周围的人对他毕恭毕敬的，主子在淋雨，他们自然不敢躲，也只能在旁边候着。

　　他们不知道为何主子要在这狂风中看皇宫，视野如此模糊，连路都看不清，但这依旧不会减损他在手下心中英武的形象。

　　站在中央的男人指着那雨中耸立的琼楼，冷冰冰地下发命令：“潜入、偷子。”

　　命令刚下达，周围的人便不见了，只剩一片空荡，只有风吹的声音。他转身看着眠山，那葱茏绿叶中，看不见任何人烟，也看不见那座记忆中的竹屋，连凤凰木都看不见，没有什么人能找到这里，他当然想让她老实待着，照顾那两个路上捡来的人，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喜欢把一些不相干的人捡回去。可她如今已不是原来无忧无虑的公主，不会坐以待毙，她竟想着靠着伪装混入宫中，是对自己的演技太过自信，还是觉得甘玉华是瞎的？

　　还好最后没有被选上，否则她进入宫殿，到时掀起的腥风血雨怕是会波及她，那时两人会相遇，他不想在这样的情境下与她重逢，她会很难过的。

　　他的身后走出了一个肤色古铜的男人，同样跟着他在雨中看着那座巍峨高楼。

　　“想不到你和阿棠以前竟住在如此山清水秀的地方。”

　　“莫问、莫提，你那九弟事情闹得太大，打破了我的计划，那就不要怨我出手了。”

　　“那人把孤推下悬崖，怕是觉得孤已经死了，真想看看他知道一个死人复生的表情。”

　　“你那九弟，可别着急让他死，如此对她，我就让他求死不能。”

　　古铜色的男人又重新隐匿于林间，他可不想学着那冰冷的男人在雨中淋雨，久久，林子里传出一句：“那可就看谁的动作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