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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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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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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凡的姐姐是个很自来熟的人。
很快就把药庐给摸熟了,两人一别经年,竟都有了一番奇遇。
姐姐若无其事地摘下面纱来,阿凡不由自主地惊了一大跳。
横七竖八的疤痕在那里蔓延,曾经自傲的美丽容颜竟堪比修罗恶鬼。
“吓到你啦,可真对不住。”
姐姐依旧满不在乎。
阿凡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很久以前当她第一次听见其他孩子呼她丑丫头时的感受再次扑面而来。
但这次是为了姐姐。
“别担心别担心。”
姐姐手忙脚乱地安慰着阿凡,仿佛被毁了容貌的不是她而是阿凡。
阿凡抹着眼睛,可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滴下来。
“原先你那么好看,那么好看……”
哭着哭着,声渐不闻。
姐姐无奈地揽了阿凡的肩,拍了又拍,没心没肺道,“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哩,你不都嫌我太好看么?”
听了这话,阿凡哭得更厉害了。
小的时候,别人家的姐妹感情都很好,手挽手地出游,亲热惹人羡慕,唯有阿凡和姐姐,从来都不亲厚。
有时候姐姐唤阿凡出门去,阿凡便拖拖拉拉假装自己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磨得姐姐没了耐性,自个儿出门去了。
有时候姐姐找阿凡说话,阿凡能两个时辰不说话,只自顾自地闷着心事。
——这方面来说,不只阿凡的闷功夫了得,就是姐姐的说话功夫也颇为了得。
阿凡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
她不愿意和天生美丽活泼的姐姐站在一起,待在一处。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自卑。
“这家的二小姐傲得厉害呢。”
有时候人们会这样说。
阿凡知道,她不愿意放下身段和其他孩子们游玩,也不是因为自傲。
有时候,自卑得过了头,就成了自傲。
这些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她其实,很想很想,和姐姐,和邻家的孩子们,一起玩。
那天阿凡哭着说了很多很多,但究竟说了些什么,她说过之后便忘了。
不过那天之后,姐姐却越发开始黏着阿凡了。
“阿凡阿凡,你瞧你瞧,后山那石头可真怪呢,像是只猴儿,但转过去一瞧,又像是只鹰……”
“阿凡阿凡,这饭可做的不好哇,偷偷告诉你,姐姐现在做饭也做得很好哩……”
“阿凡阿凡……”
药庐平静无波的生活被打破。
阿凡很不习惯。
除了那天失态以外,她对姐姐还是不理不睬。
——真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那么能折腾。
阿凡不明白的事有很多,直到那天姐姐和所谓的姐夫要离开了,阿凡还是有些患得患失,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仿佛一下子生出了许久以前从未有过的胆怯,变得不是自己了。
“阿凡阿凡,你要是在这里住得不乐意了,记得回家看看,要不然,来我家也好,姐姐随时欢迎。”
姐姐笑盈盈地离开,面纱还覆在脸上。
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带着不能用剑的手来了,又带着那样的手走了,仿佛一点也不介意。
这让阿凡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然而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林熙面前是没有分量的,也只能无可奈何。
“林熙,记得好好照顾阿凡哇。”
临走的时候,姐姐对林熙好好嘱咐。
阿凡觉得有些好笑,她是个试药者哇,如果不是因为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胆怯,阿凡一定要死要活地跟着他们走,才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呢!
而后林熙的话却让阿凡再次吓了一跳。
“我会的,姐姐。”
林熙不带任何感情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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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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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阿凡才鼓起勇气问林熙姐姐脸上的伤能不能治。
问的时候她很是心虚了一阵,怕林熙突然怀有莫名的沉默应对她,又或者怕林熙反问她为何过了那么久才突然想起这事来,当然,也可能是怕了些别的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总之,姐姐走了之后,她是胆子小起来了。
幸好林熙不过是回了她一句轻描淡写的不能治。
阿凡卑鄙地松了口气。
她也不知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竟如此患得患失,也许是她也未曾想好该如何应对那个“能治”的答案吧——难道要她开口求林熙治姐姐的伤么?
开不开得了口,她真的不知道。
——她向来胆子很大,从来不求人。
“那个样子,你很怕么?”林熙突然这样问她,带了反常而不可见的颤抖。
阿凡反问他,“我会怕?”
于是林熙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了,你的长相也不比那样好到哪去。”
这事一揭而过,阿凡竟然没有生林熙的气,这着实有些不对劲。
——大约是自己也心虚了吧。
她这样想着,依旧开始过自己简单而无畏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药庐又来了人。
这一次,是大世家的公子。
那人究竟叫什么名字,以阿凡这种身份是不配知道的吧。
所以阿凡只知道他叫公子。
——哼,这种世家公子的名讳,我才没兴趣知道哩。
阿凡的心里却是这样对自己说的。
可瞧见这位公子的时候,阿凡还是很没骨气地看呆了。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呐!
她一边责怪自己,一边却还是收不住目光。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大约随随便便朝那儿一杵,便入了画儿。
阿凡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拎了桶水过去,那公子的侍从教养极好,接过水,还朝她行了一礼。
这教阿凡有些无措。
——最后一次有人朝她行礼的日子,已经极遥远了。
于是她慌慌张张地胡乱回了个礼,就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最近,她的胆子是越发地小了。
阿凡走得如此慌张,以至于若是她稍微留点心的话,就能发现也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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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走了不久,阿凡便把他的模样给忘了。
——那种心悸还是记得,样貌却是真的不记得了。
当初阿妈要将她嫁出去的时候,也远远见过一些世家公子,阿凡从来不记得他们的长相,总觉得要是记住了,大约便会害怕了吧,害怕那些辗转的婉拒或是无意的评论,都会立刻由模糊抽象变得清晰深刻,教她无处躲藏。
——所幸,她是不记得的。
——不记得也好。
可是公子走了没多久,又来了一位公子。
这一回,阿凡连远远瞧上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带来的随从,似乎也比上一位要多得多。
这第二位公子走了之后,林熙开始在药庐周围种上剧毒的醉心花。
阿凡曾经疑惑,为何这花种下去不过几日,便能开花了。
但每当她这样问的时候,林熙便神秘莫测地答,“有好照顾,花自然也开得早了。”
至于什么是所谓的“好照顾”,阿凡从来也没想出个头绪来,隐隐约约想到了,总免不了要打几个寒噤。
——她的胆子,一天比一天小了。
不过她知道一点——林熙是不想要那些公子来拜访他了。
这让她莫名地有点开心。
六月初三是阿凡的生辰,这一日,林熙竟破例让她喝酒了。
阿凡很高兴,她记得林熙喝醉了,一反常态。
那原本永远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荡漾出不一样的意味。
林熙醉醺醺地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林熙的秘密。
阿凡觉得自己黝黑的脸颊开始发烫,兴许是瞧不见的,但她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确定,它是红了。
然而林熙真的醉了,那个秘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阿凡只觉得一种满满的忐忑装在自己的心扉里,悄悄透进骨髓。
于是她哭了。
又高兴,又害怕地哭了。
她从不知自己也如此的多愁善感,胆小如鼠。
以至于后来林熙喝醉了吐了她一身,她也全然无感。
第二日,林熙给了阿凡一个治伤的药方。
“你不是问我你姐姐的伤能不能治么?”
阿凡接过那张已有些泛黄的方子,奇怪于林熙突然之间的大方。
“这方子还没试过,若是不怕,便拿去用罢。”
阿凡撇撇嘴,仿佛答案预料之中——他果然没那么好相与哩!
然而就在阿凡还来不及为前一天的事自作多情的时候,林熙突然又冒出了一句,“你以后,少喝点酒罢。”
——明明是他吐了她一身好不?
阿凡有些生气,翻了林熙一个白眼,就开始默默地整理起自己的包袱来。
——既然他难得肯放她假去看姐姐,她怎好放过?!
这一次阿凡离开的时候又没有回头,她若是回了头,大约就能发现林熙死水一般的眼底微微的一点波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