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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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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过是片刻功夫,凌波的眼耳口鼻,便齐齐开始流血。
“凌霄!我恨死你!”她撕扯着嗓子吼道。
……
每到这个时候,凌霄便醒了。
——这真不是个好现象。
他想。
——这辈子,凌波是第二个入他梦的女人了。
这是不是代表,他欠了这个女人的确然有些多了?
可他既然不知道她要的是什么,自然也回报不了任何她想要的,竟又能作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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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日头里乘凉的时候,隔壁村的李二叔唠叨了许久,仿佛是城里的什么花魁娘子要出嫁了。这消息令得他有些恍惚。
他料想着全然不可能是她的吧。可一回神,自己已走在了进城的路上。
“我怎么可能嫁人!”
这句话她欢快地悲哀地不止一次地说起。
这光景,他不由得反复想起她说起这句话的模样。
“师弟,我要嫁人了。”很快,有另一个身影重叠其上。
那姑娘笑靥如花,满怀着幸福与期待。那是她笑得最美的时候,如同病弱的花枝终于盛放。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只因这一句话后,他的世界,便如同她的一起翻覆。
他在路上行了许久许久。才终于忆起当初自己的反应。兴许是这辈子都不会有的木讷吧,他的反应,竟是毫无反应。
既说不出恭喜,又该如何面对?
师父说,即便是死也不能让师姐嫁给那个人。
师父说,师姐太天真,不听话终究要吃苦头。
师父还说,要他好好照顾师姐。
结果师父真的死了,而师姐也嫁给了那个人。即便最后的一句话,他也未曾做到。
脑袋开始隐隐作痛。
他想起这又到了该发作的时候了,于是只能放空心思,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念,终于——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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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城里,远远便听得一片锣鼓喧天。
——当真有人要嫁了。
他的脑袋益发地疼痛。
“为什么要嫁人?!”
“为什么要嫁给他?!”
充斥着胸臆的是多年来想问却不敢问的话。
“哇,这好大的气派呢!”
“那是,听说李家公子等了好多年呐!”
“百花娇该要气疯了罢。”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令得他的头痛,更烈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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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瘦了。
不知为什么,他最先想到的是这三个字。
红烛依旧高烧,映出的却不是花嫁娘的娇美动人。凌波的脸上毫无喜气。她瞧见他,仿佛绷着的弦终于断了,哇地一声痛哭出来。
这是他第三次瞧见她哭了。
她哭起来并不好看,浓艳的妆花在她面上,说不出的滑稽可怖。是了,这花魁娘子,终究不过是身世飘零的女子,平素里再放肆无忌,也终需依靠。
这一刻她再无任何骄矜,直直冲进他怀里,一把搂住他。
浓烈的脂粉气刺得他鼻子发痒,他不由得抬起手,却终究没有推开她,不过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她的脊背一颤,抽噎道,“你……快走……你……要死啊……”
口中虽是这样说,她手下却搂着他越发地紧,越发地紧。
他苦笑。
“不走了。”他温声道——既然来了,自然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况且这楼上的各角,廊外,院中,已悄悄伏了一十六个独孤家的高手,他即便想走,也走不了。
“戏瞧够了么?”他的下一句话,已是对这一十六人说的了。
怀中的女子闻言一顿,不自觉的松了手,他却反将她搂紧——兴许这是他与她最后也是唯有的一点温存了。
“师父。”有人恭敬地唤道。
凌波抬眼瞧去,这低眉顺目的,竟是那独眼人。
“怎么?还不退下么?”然而凌霄依旧压下她的脑袋,令得她瞧不清他面容。
“原本也不该出此下策,委屈了凌波姑娘,”那独眼人像是急急解释什么,“奈何师父杳无音讯,着实令人担心,大公子才命属下前来寻找。”
“担心得眼珠子也掉了?”凌波被迫靠在他胸口,听见他闷闷的笑声传来,却发现他的心跳得很快,“我却不知,原来大公子对属下,竟是这样赏罚分明的。”
“属下办事不力,该当受罚。”独眼人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没有半分怨怼,横竖丢了一只眼,也不过寻常。
“说得太好了。” 接下来,凌波似乎听见他叹了口气,“不过你领了大公子的罚,却还没领师父的罚呢。”
闻他此言,独眼人那唯一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惊惧。但可惜,这恐怕也是那只眼最后能闪现的神色了。只因下一刻,他的这唯一的眼,也不属于他了。
凌波只觉得一阵晕眩,待到风声平息,她已端坐在了喜床上。
房内多了十几个人。
那独眼人此刻捂着自己的眼,血从他指缝里缓缓流下。
凌霄依旧站在她身侧,却未再看她。
“师父不中用了,活动活动筋骨便开始喘气了。”凌霄脸色微白,笑道,“方才你若是反抗,师父也不定能讨得便宜呢。”
那些人面面相觑,唯有独眼人恭敬道,“师父罚得应当。”
“还不去疗伤么?”
她听见凌霄仿若寻常,似乎关怀备至,“师父只罚你一只眼,可没想过要罚你性命啊。”
凌波收回目光,浑身不住地颤抖起来。
“况且,”凌霄又道,“你吓到凌姑娘了。”
“是。”那独眼人恭敬道,“吓到姑娘是在下的错,向姑娘赔罪。”微一顿,他又道,“夫人与大公子忧心师父,还请师父回府主持大局。”
他带来的人,没有丝毫要退开的意思。
凌霄点头道,“这是自然。”
“不过,也难为你能想出这法子来寻师父,应是话本戏文看得太多了罢。”凭什么他以为凌波在他心中的地位竟如此要紧?他有些疑惑地想,“方才看戏可是看得欢快?”
自始自终,他再没有瞧凌波一眼。他沉着阴狠,仿佛成了凌波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
——所以他方才心跳如擂,应是假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