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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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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妹妹之后没多久,听说凌波便病了。
凌霄不知她是不是当真病了,不过是这花魁娘子,已许久未曾来找他发牢骚了。
世态炎凉。
凌波病了,他才发现原来的日子,当真是太好过了点。
原来往日里那些作践糟蹋,竟还是卖了凌波的面子的。
——是时候离开了。
他这样想——虽然他最近越来越握不住柴刀了,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临走的时候,照理他该去与凌波道个别,或者至少把她救他的那些花费结一结——虽然他心知肚明那大半是结不清的了。
可他在凌波的房门口,却怎么也踏不进去。
走到这房门口,已然花了他泰半的力气,令得他着实再没有力气去敲门了,然而那屋里人却仿似是有灵犀一般,径直地问道:“谁?”
那是凌波的丫头小容——凌波自然也是有人服侍的,不过是她平日里一贯不惯罢了。
于是小丫头再开门的时候,外边便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头一次苦笑——这当真是胆子越来越小了。
兴许是即便如他这样的人,也无法在听了凌波的那番话后,再装做若无其事,心安理得罢。
——又有谁愿意取一个不想当玩物,却又不能生养的妓女?
他想起那时候她的神情,突然便发现自己当真不知该拿哪副面孔来应对。
铜墙铁壁如他,也终究开了一条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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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凌霄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兴许是太不关心了,又兴许是他溜得太鬼祟,横竖是没有人知道。
他背后剩下的,不过是几句“没良心”——最不平的不过是嬷嬷失了一个不要钱的劳力,其他的,也没什么更多的关心了。
这不过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死水里,一点小涟漪之后,便终归平静。
还有更值得她们关心的事——凌波病了,自然得有更漂亮的姑娘接替她的位置。
谁能当下一个头牌?姑娘们自然都暗暗较着劲。
不止如此,兴许是凌波的病一直没什么起色,随着嬷嬷的耐心一点一点地被磨平,诸如“凌波的楼窗子开得朝向不好,凌波的那身打扮有时候挺俗气的”之类若有似无的评论,逐渐在姑娘们中兴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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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态总是炎凉。
凌波生了病,往日的那些客人,逐渐稀少。
不过她确实也不想见他们——除了钱赚得少点,当真是无所谓的。
然而凌霄趁她病了,便偷偷溜走了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兴许是她那时候失态吓到他了罢。
她这样想。
但他既然没有钱,确实该偷偷地溜,不然被嬷嬷逮住,难道一辈子在这青楼里做苦工被人作践么?
只是他竟连她的一面也不来见,却又着实让她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救他回来这一遭,当真是赔本买卖了。
凌波想,她极少有看走眼的,但他既然当真是这样的人,她却也没有办法的,她确信自己的惆怅,不过是没法知道他那有些神秘的来历罢了。
——他若想要临走来见一见她,她还当真不想见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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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凌波有时候躺在床上累了,还是会跑到后院去,但她究竟去瞧什么,却是自己都不知道。
这就像是话本里的那些故事,才说到一半,下半本突然被撕去了,竟不知将会发生什么,竟不知过去发生的又都是为了什么,就此戛然而止,了无声息。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小地方一下子来了许多江湖人。
嬷嬷那时候忧心忡忡地开始懊悔,当初为什么要收留凌霄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
只因现在终于查明,年前这附近独孤家别院被一把火烧光的事,是独孤家的逃奴干的了。
——你说像不像?
嬷嬷神神秘秘地问她。
像!怎么不像?!
时间也像,人也像。凌波几乎可以肯定,凌霄八成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了,可这又与她何干呢?
她是听说过这独孤家的——江湖人杀人不眨眼,独孤家却是杀人不见血。据说凡是和他家沾上边的,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就是那些江湖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们,一提到独孤家也要禁不住抖三抖。
所以她和凌霄是绝对绝对不相干的!他都已经偷偷溜走了,她至多不过是顺手“捡”了他,其他的,她可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嬷嬷毕竟不是这么想的——嬷嬷把她卖了。不只卖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当初颜公子望而却步的价钱,独孤家眼睛不眨地就扔了出来。兴许是不敢得罪独孤家,兴许是对她的缠绵病榻彻底失了耐心,嬷嬷很爽快地卖了她。
于是她被带到那座不到半年就在废墟之上新修建好的庄院。
她若是一个伺候得不好,大约这里就是她的归宿了——她纵然料想过一千个一万个地方,也从来未曾料想到这里。
在这个地方待了不过半日,她便被迫将之前的所有行头,尽数抛弃。一番沐浴熏香之后,她被带去见那个买下她的人。
这当真是极俊俏的一个男人了。以凌波见过的男人来算,他的模样大约可以排得上前三了,当然,前提是他如果不瞎了一只眼的话。
然而凌波不由得发起抖来。这是继云大人后,第二个让她瞧见就要禁不住害怕的人,这人自然比云大人更厉害些,毕竟,头一次见云大人的时候,凌波可没有狼狈得差点站不稳。
这人就那么用他仅剩的一只眼审视着她。这目光令得她不禁觉得,自己似乎怎么站都是个错处,竟不如将腿给斩了还好过点。
“坐。”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他似乎努力想要变得缓和一些,嘴角眼角抽动,然而怎么努力也做不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反显得愈加奇怪可笑。
这令得凌波一时间觉得害怕又滑稽,竟那么大剌剌地扑哧笑了出来。
这一声嗤笑,自然坏了大事。那人面上一僵,她隐约觉得,他若不是还想问她些事,大约这里即刻便要成为她的归宿了。
然而那人终究还是放慢了语调,“你只需好好回答。”
——他要问的,自然是关于凌霄的。
但关于凌霄的一切,她实是一无所知,实际上,即便是“凌霄”这个名字,也是她随口叫的。
——所以她一边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不停说着那点少得可怜的认识凌霄的破烂事,一边不禁很怀疑自己是否有命再活下去。
“还有么?”那人用那仅剩的眼瞧着她。
“还有……还有……”她努力想了很久,以至脑袋都几乎要炸开了,依旧想不出什么,不禁开始冒冷汗了。
那人自然也开始察觉她的异状。
——“……”
她听见他似乎是说了什么,但下一刻,却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很好,不用旁人杀她,她自个儿先不顶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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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是被一阵药味呛醒的。
她坐起在床上,瞧见那人竟也在房内,不过是背对着她,听见她的动静,那人也不转身——兴许是怕再吓到她,他缓缓道,“不必害怕,你救的那人并不是我家逃奴,大有可能是我家公子。赎你出来,也不过是报答你的这番恩情。”
——这大约就能解释了,为什么凌波即便是如此不顶用还疑似救了他家逃奴,脑袋竟还能完完整整地架在自己脖颈上的缘故。
直到这时候,他才回头看向她,那鹰隼一般的独眼,自她面上逡巡而过,令得她又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既然,既然如此……小女,小女也不便打扰……”
“非也。”那人走到她床边,瞧得她心惊肉跳,“我家三公子既然蒙受关照,小人自然应该招待姑娘,”他说到“三公子”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见她没有丝毫反应,又道,“至少,等姑娘康愈了再说。”
——换言之,她病没好之前,不得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