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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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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很有钱。
这凌霄很早就知道了,但她究竟有钱到何种程度,却没人知道。
大抵上是不会有钱到能为自己赎身的地步的罢?以前的凌霄可能会这样想,但现在他不肯定了。
这花魁娘子,似乎一边厌恶着青楼,一边却又对离开这地方万分地抵触。
有时候,即连他都有些想不明白了。
——不过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干系呢?他不过一过客耳。
自然,他不明白旁人,旁人也不明白他。
有时候凌波吃饱了没事干,就喜欢到后院来找他闲聊。
她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握了小签剔着牙,对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我瞧你应该是挺有钱的罢。”
“姑娘说笑。”这问题她早已问过他千万遍。
“唉,你若是有钱,姑娘我又何必继续在这里吃苦?你一早把我带走算了。”凌波半真半假地叹息。
“姑娘折煞小人,上回颜公子也入不了姑娘的眼。”他笑笑,继续劈自己的柴。
他劈柴很缓,似乎有气无力。
“唉。”仿佛是觉得没趣,凌波走过来,踢了踢他那案墩,令得他一时不稳,柴刀掉到地上,“我怎么不想走了?不是嬷嬷出的价钱太高么?”
他瞧着那柴刀怔了怔,也没想到它竟这么容易脱了手,不禁也叹了口气,“嬷嬷给姑娘开的赎身钱,着实太没诚意。”
“哈,自来漫天要价,就地还价,也无甚差错。”他附和他,她却径自开始反驳他,仿佛她不过就是要和他闲扯罢了,“况且,也没那么非我不可,他日寻了个更美更讨喜的,嬷嬷自然不关心我去留。到时我功成身退,乐得逍遥自在。”
青楼楚馆,历来最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谁会理你年老珠黄如何黯淡收场?
这话虽洒脱,自然也带了点凄凉。
她不过想想而已,某一天,自己再赚不动银钱,会有那更美的姑娘将自己取代,若是那时候还没留好后路,大约也不知是如何不堪下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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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然只是随便想想,谁知这将来的某一天,竟那么快便来到。
那天凌霄出城倒馊水的时候,带回了一个姑娘。
——绝色的姑娘。
“姑娘,你可以功成身退了。”凌霄对她笑道。
——她很想抽他。
然而这绝色的姑娘很怪。
她仿佛一个木头人一般,不哭也不闹,却眼里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莫不是给她下了什么药了罢?”凌波听说了,狐疑地看向他。
他依旧温和地笑笑,“有人能替得了姑娘,姑娘不就能安心逍遥了么?”
“我要安心逍遥,至少也该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逼良为娼的勾当……”她意有所指,凌霄却打断她道,“姑娘大可安心,那位姑娘,是自愿随我来的。”
后来凌波才从红杏那里知道,那姑娘轻生,是凌霄从河里把她救出来的。
——这大半也是凌霄编出来的谎话!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在说谎,不单单是针对哪句话,只是觉得,他一开口,便该斟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这虽然让她不喜,但他似乎尚未害过她,她也便听之任之了。
——幸好她钱存得也差不多,嬷嬷若是心情好,不给她来个狮子大开口,大抵上她还是能走的。
只是这一天来得终究有些突然,她不知自己究竟算不算欢喜。
然而那天她预备与嬷嬷谈谈价钱的时候,猛然瞥见了那姑娘,这一瞬间,她突然生出一股要抽死凌霄的冲动。
——……阿姊?……阿姊!
那姑娘麻木的双眼中,盛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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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来的姑娘是凌波的妹妹——这个消息,很快传满了楼里。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凌霄默默劈着柴,丝毫未发现自己的危险处境。
“你说,你怎么把她弄来的?!”凌波像一只气鼓鼓的螃蟹,张牙舞爪。
“当日我在城外瞧见那姑娘落水,好心相救,她便自愿与我前来了。”他依旧无悲无喜。
“你说不说真话?”凌波气极,这一回,是冲上去抬手便一个巴掌。
这个巴掌,竟然极为清脆。
——这是凌波第一次打他。
他瞧了凌波一眼,她的第二个巴掌,便再也打不下去。
她改而踢了他一脚,这一脚,自然卯足了力,她料想他是能躲开的,但他竟然没躲,径自被他踢得跌到一旁。不止跌到一旁,他更禁不住地开始咳嗽,不止咳嗽,她瞧见他竟还咳出血来。
——他不是很经打的吗?!
凌波一下子慌了——她可不想杀人啊!
她瞧见他滚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向懒散的花魁娘子,头一次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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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对我可真好呀。”凌波皮笑肉不笑。
——郎中说他不过是旧伤复发,没伤了根骨,原本就是不碍事的。
所以凌波的底气又来了,“旁人打你骂你,你健壮如牛,我才轻轻那么一下,你便要装死赖上我了?!好歹我也曾救过你哩……”说到最后,她已开始嗤笑,“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
说着她朝他腰上用力一拧。
成功见他惨白的脸色吃痛起来,方才力道一轻。
“知道我不好惹了?”
“凌霄知错了。”他轻轻喘了口气,幽幽道,“往后姑娘打骂,凌霄再不敢造次。”
——他的“不再造次”,自然指的是在她打他骂他的时候不在她面前晕倒“装死”。
想到这里,凌波突然觉得心口一噎,没来由地有些难受。却依旧硬起声道,“你若是老老实实说真话,我又怎会打你?”
“凌霄不知那姑娘身份,只是见她走投无路,无处可去,方才领来。”他淡淡道,“原本是想着姑娘若能因此早日赎身,也算报了姑娘的恩情。”
——报了她的恩情!
“哼,你便是吃准了我想走了?”她硬声道,“告诉你罢,我花魁娘子,日子何等逍遥,却要你来多管闲事,阻了我的财路?!”
“姑娘原是爱财如命……”他轻笑,叹道。
“那是自然,”她道,“钱财比起男人,岂不是更忠心,更靠得住?”
她倨傲地看着他。
“是凌霄多事了。”他又笑,禁不住再次咳将起来。
她想怕怕他脊背,替他顺顺气,却径自忍住了,只因她想起方才捏着他的身子,竟是让人害怕的单薄。
“却不知姑娘究竟要挣多少钱财才够呢?”他兴许是有些好奇,竟头一次问她如此唐突的问题。
“多多益善。”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挣到下半辈子不用出门就能过活的银子。”
——换言之,她在存这一辈子的花费。
这一回,换他怔住了。
——她究竟是要多不信任男人,才竟会下一个这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