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蜃

5、下

　　不知是不是苏雪言真的受了伤，还是浪子当真高人一筹。

　　很久很久的以后，每当有人提起这一战的时候，浪子总会摸摸头，为难的说——大约是因为我想杀他，多过了他想杀我。

　　——所以苏雪言死了。

　　浪子从来不后悔。

　　浪子杀了人，自然被收押了。

　　——他并不是逃不掉，但他瞧见苏雪言的朋友来了，他便知道自己不用逃了，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他若是逃了，可以四海为家——尽管他原本就一直是这么做的。

　　可他的朋友有家，他若是逃了，苏雪言的朋友必然要找他的朋友，他不想连累朋友，自然不能逃。

　　-

　　他在牢里的第一日，便有一个姑娘来瞧他。

　　浪子定睛一瞧，心想，这不是甩了我两次的那个姑娘吗？

　　那姑娘原本水灵的眼睛已红成了兔子——你就不能安生点吗？那个女人就那么好吗？

　　浪子叹了口气——我怎么不安生了？你瞧我现在呆在牢里多安生。

　　——你要死啦，为了那种女人值得吗？

　　——也没有什么不值得啊，总好过醉生梦死。

　　——你，你竟然真的可以为了她去死？你可真爱她……

　　姑娘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里是说不出的酸楚。

　　浪子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人家啦？

　　——你不喜欢人家，能为人家去死？你，你还从来没说要为我去死哩！

　　要死要活要死要活，为什么原本乖巧的姑娘们到最后总是要死要活？！

　　浪子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

　　——又没人逼你去蹲窑子！你烦不烦啊！

　　于是浪子第三次被同一个姑娘给甩了。

　　不止甩了，那姑娘还拿走了原本给他带的好酒，赏了他两个大嘴巴。

　　——莫名其妙！

　　浪子一直都不明白，他能为了秀娘母子去冒险，去死，难道一定要因为他看上秀娘了吗？反过来说，他看上的姑娘多了，难道个个他都要为她们去死吗？

　　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一直也得不到结论。

　　然而苏雪言被他杀了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江湖。

　　奇怪的是，被关押了那么多天，依然没有人要审他的意思。

　　这一天，苏雪言的朋友终于来找他了。

　　这个人是苏雪言的朋友，也是浪子的敌人。

　　浪子的朋友，曾经被这个人挑断经脉，武功尽废。

　　所以浪子见都不想见他。

　　——还真是落魄啊。

　　那人闲闲的嘲笑他，仿佛他的朋友没有被浪子杀了，仿佛浪子就是他的朋友。

　　浪子不想理他，却见他依旧自顾自地自说自话。

　　——怎么处置你好呢？不如设一场盛大的行刑，让你的那些朋友们都来玩玩？

　　浪子依旧岿然不动，但整颗心却不自禁地往上提。

　　——他若要以他为饵，他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也许，你还有一个法子……

　　仿佛看穿了浪子的想法，那人低低的声音带着诱惑——你若是不在了……他们自然也不用为难了……

　　浪子哈哈大笑起来——妙极妙极，这办法当真妙极！我若自尽，你也省去许多麻烦，一场争斗消弭于无形，好，我便听你这一回！

　　说罢他双掌相叠，便往自己天灵盖击下！

　　这当真是电光火石一瞬间的事。

　　有一颗石子不偏不巧地打在了浪子的肩池穴上，救了他一命。

　　——你这性子可真急啊。

　　那人啧啧嘴，叹了口气。

　　浪子很郁闷，他如果不是已准备就死，哪会那么容易着了他的道？

　　——其实，我还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那人笑起来，奸猾似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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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浪子自然没有死，他在云顶山下的无名山庄里遇见了秀娘母子，更遇见了许多朋友。

　　——蠢钝如猪啊！

　　其中的一位朋友，无名山庄的庄主夫人，刚听完他的诉说便跳起来哇哇直叫。

　　——蠢！

　　一位冷冰冰不爱笑的姑娘，气得只说了一个字，便不再理他。

　　后来浪子才知道，那人除了要浪子答应欠他个人情外，早已和他的这些朋友们达成了极为丰厚的条件。

　　——他附赠了自己的一个承诺。

　　浪子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很蠢，他既然已经为人所挟，那么迟早便会成为这些朋友们的制肘，他们虽没有为了他去拼命，却也为了他抛弃了自己的利益。

　　浪子哈哈大笑起来，倒是把朋友们都吓了一跳。

　　——若非如此，我还不知道铁公鸡会为我拔毛哩，好极好极！

　　被他唤作铁公鸡的男人挑了眉——下次你拼命为独孤三公子铺路的时候，记得叫我一声，我去沾点光。

　　浪子被他一讥，当即有些尴尬。

　　浪子的这次行侠仗义，直接导致苏家的一蹶不振，除了为他自己招来一大批仇家之外，独孤家又乘势低价买入了苏家的大片产业，而独孤家的四小姐也顺利嫁入了苏家，成为新任家主的夫人。

　　归根结底，最大的得益者，还是独孤家。

　　——这是苏雪言的朋友，独孤三公子的手笔。

　　——世界上会有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的蠢人一如浪子，自然也该有能踩着朋友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精明人。

　　想通了这一层，即便想到自己还欠着这样一个人的人情，他也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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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秀娘母子，则在无名山庄安顿了下来。

　　浪子好几次想要询问秀娘关于苏雪言这个人的事，却终都没有开口。

　　——他已经杀了他，也没什么好计较了。

　　即便他瞧着不似个恶人，即便他曾对他流露欣赏之意，即便他好声好气，又如何呢？他已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浪子便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不过是后来铁公鸡曾带给他一张契，据说是苏雪言生前立的。

　　那张卖身契上，摁的不是秀娘的手印。

　　——是苏雪言自己的。

　　——独孤三公子说，作为朋友，这东西，还是要交给所有人才是。

　　浪子正在踌躇的时候，突然旁里伸来一只纤纤玉手，那位不爱笑的姑娘直接扯了过去，扔进了池子。

　　——什么时候这也要他操心了？！

　　她冷冷地，仿佛在场的每个男人，都欠了她五百两真金白银。

　　浪子耸耸肩，现在秀娘能有尊严的活下去，他已经得到了最好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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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的以后，浪子终于想通，自己当初能为秀娘去拼命，不是因为喜爱，也不是因为同情，只因为这世界上还有比爱更重要的东西，那叫做——道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