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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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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爷老奶奶过了世,压在秀娘肩上的家垮了一半,枷锁也去了一半。
但若想带着小云远走他乡,她却没有这等幸运。
那迫害着她,欺辱了她这么多年的恶棍怎好袖手旁观?
她被强逼着签的卖身契还牢牢握在他的手里,她的小云,还懵懵懂懂一无所知。
天可怜见,让她遇见了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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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左手提了酒壶,右手提了块破布,就到了窑子里。
他一拍桌子,让人把秀娘的卖身契给交出来,初时自然是无人理睬的。
但而后那桌子便稀稀落落地跌倒在地上,成了一堆木块,便再没有人敢出声了。
鸨儿陪着笑,料想这粗鄙的汉子不过用点小利便能打发,却不想浪子又捡定了一张桌子,搬了条凳子,凶神恶煞地往门口一坐,不挪了。
这下鸨儿急了,使了眼色,便叫来几个看家打手。
浪子自然不怕,他往那墙上拍了一掌,那上边便如烂泥一般留下个五指印痕,触目惊心。
鸨儿忙不迭地着人去领秀娘出来。
秀娘瞧见浪子,满目都是忧心。
浪子冲她一笑——秀娘有孝在身,不能在这儿呆了,我得带她走。
秀娘的忧心之色更重了。
——这……这位大爷,您可不能怪老身呐,秀娘的卖身契,都在城东苏相公那儿哩。照规矩,她可是赎不得身的……
——哼,规矩?谁的规矩?
浪子斜眼睨了她一眼,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叫她立时闭了嘴。
——况且——我说过要赎身么?
老鸨儿还待说话,浪子刷地抽出那块破布来——秀娘的卖身契既不在这儿,便该放她走,你把这些都明明白白写下来。
——这……这却也得从长计议……
老鸨儿一面使着眼色着人去搬救兵,一面陪着笑。
浪子看在眼里,也不阻止,不过举起酒瓶仰头就是一大口,却不咽下。
这变故就如电光火石,只见他随手拉过鸨儿右手,噗地一口酒水尽数喷在其上,抽出腰间一柄匕首,手起刀落,接着便是一声杀猪似的惨嚎。
那鸨儿一只手,眨眼便只余了三指。
众人被这变故惊住,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有那作势上前的,被浪子一只手便撂倒了。
——纵然横行乡里,终究不是江湖人。
鸨儿兀自哀号,浪子却不管不顾将她的手往那破布上一按——现在还不能写么?可是要往后再写不成字了才好?
那鸨儿已是疼痛欲死,此刻听了这话,果然立时不再哀嚎,颤巍巍着了人去取来笔墨,照着浪子吩咐,把那文据写了。
浪子见她已写完,也不再纠缠,当下拉起秀娘便迈出门去。
临走还不忘将店内陈设打烂一通,叫人将那匾额取下踢断。
到得他大摇大摆领着秀娘走出了一条街外,才一提秀娘腰带,道一声——得罪了。
便将她挟在腋下,发足狂奔起来。
——这是要逃命哇,可不能半点耽搁。
幸而这一路狂奔,终于在东窗事发前逃出了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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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乡里邻家接了小云之后,一路上秀娘便再未同浪子说过一句话。
——她必定是被他吓着了。
浪子这样想着,却也未再多话,他如此凶狠,是合该被她害怕的。
小云想念老爷爷老奶奶,哭得累了,才怯生生地询问浪子,他们究竟是要去哪里。
——江湖。
浪子想了想,抛出这么一句话。
秀娘欲言又止,他自然看在眼里——我有个朋友,家里很大,缺人住。
——谢谢。
这一次,秀娘终于轻轻道出两字。
马不停蹄,入了夜,三人终于到了一座荒庙。
小云早已入睡。
秀娘这才开口——你还是走吧。
——浪子原本无拘无束,岂能为她们孤儿寡母所累?况且,若是一番狂奔便能够逃得了他的掌握,她早便逃了,岂会等到现在?
岂知浪子点点头,往那篝火里添了块破布,竟真的起身欲走。
——我那朋友的家就在云顶山脚无名山庄,我去办点事,你若是要等我,便等我一日,一日后我护送你们过去,一日后若是我还不回来,便不用等我了,自去投靠便是。
秀娘瞧见那扔进火里的事物,正是他让鸨儿写的文据。
——这是方才的文据?
浪子点点头——横竖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我逼她写的,此刻恐怕也计较好了说辞,这东西根本没用了。
秀娘面带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要做这一出。
——若是带着你直接走,岂不是马上便有追兵赶到?我那样闹上一闹,他们自要好好斟酌一番,瞧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为还有什么后招,这追兵说不定就能缓上一缓。
秀娘想起当时他拉着自己出门时无人敢拦的情景,不禁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要回去吗?
浪子抬起的脚一顿,他没想到,秀娘竟也看穿了他的意图。
——你要去引开追兵,好让我们安全逃走么?
秀娘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里已带了颤音。
她无财又无势,残花亦败柳,何德何能,让他帮她至此?
——我,我没有什么可报答你的。
她无措道。
——你可是在提醒我千万别问你要什么报酬?
浪子哈哈一笑。
她愈发地手足无措。
——不是的。
她只想请他,不要如此拼命地帮她才好。
——有尊严地活着。
他命令道,迈入夜色中,再不回头
——这就是我要的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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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很快就找到了追兵。
追兵很多,这让浪子开始疑惑秀娘究竟得罪了那恶棍到何种程度。
他大大方方,不躲也不逃,任凭对方将他五花大绑,将他扇成一个猪头,将他打成一个肉球。
——我自去和苏雪言说。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任凭旁人如何虐打他,都休想再让他开口。
苏雪言便是苏相公,便是欺辱了秀娘这许多年的恶棍。
但他还有一个身份——金刀苏家家主。
他的刀自然不是金的,但他的刀很快,他的人很谨慎,他的势很强,最最重要的,他的朋友,浪子不想招惹。
所以浪子选了个顶保险的方法,他忍气吞声地被他们带到了他的面前。
苏雪言生得很好看。
他的指修长,让人一眼瞧去便觉得,剑更适合他——剑是贵器,应配佳公子。
但此刻苏雪言的脸色很不好。
他阴沉着脸,仿佛浪子抢走了他的命。
——浪子确实正准备这么做。
浪子镇定自若地瞧着他布置追兵,冷笑出声。
苏雪言自然不认得浪子,他若是认得,就不该做出接下来这件足够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了——他让人给浪子松了绑。
——说出她在哪里,你便去罢。
说着他忍不住咳将起来。
他脸色苍白,仿佛随时会要晕厥过去似的。
这让浪子也不禁有些犹疑。
——那卖身契可是你逼她签下的?
——如何?
——既然是逼着签下的,便是不作数的,你且取了来,我毁了便罢!
他一派颐指气使,仿佛此刻被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个不是他。
苏雪言闻言竟露出轻笑,他点了点头,竟真的有人从旁里捧出一个木匣。
但木匣里不是卖身契,不过是锭锭黄金。
——我与她的事,虽还不容外人置喙,但你这份胆气倒是让人佩服。这些你且拿着。
说着他又连连咳出声。
他的话不响亮,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是经常下令惯了的人的语气。
他瞧去不似个奸诈猥琐之人,也不似个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之人,甚至他还没有轻视浪子——这就是在江湖人中都是很难得的。
他就似个多情公子,央求浪子不要拐走自己的心上人。
这表面的一切一切看似如此美好,偏偏浪子不吃这套。
所以他动手了。
浪子一动手,苏雪言自然也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