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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上 ...

  •   浪子之所以伤尽女人的心,是因为曾被女人伤得没了心。

      ——这话完全是假的!

      --

      浪子很少遇上好女人。

      他遇上的好女人,大多都已嫁给了好男人。

      秀娘是个例外,她是一个好女人。

      勤劳,贤惠,一切好女人的品质她都有了。

      可惜,她是个妓女。

      秀娘有个漂亮又聪明的儿子,名叫小云。

      有个同样勤劳贤惠操劳了大半辈子的婆婆。

      还有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精神不济的公公。

      但这都不是秀娘成为妓女的原因。

      她成为妓女,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爱慕了秀娘大半辈子。

      然而他的爱慕是建立在服从与占有之上的。

      一旦无法占有,那些爱慕便都成了怨毒愤恨。

      这个人对秀娘说,你若是不愿成为我的玩物,就成为所有男人的玩物罢。

      秀娘没有说话,默默抹了妆便站到了城里最便宜的窑子门口。

      浪子在认识秀娘之前,先认识了小云。

      那天他被个姑娘给甩了——这种事大抵经常发生,他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这个姑娘毕竟又有些不同——当然,天下间每个姑娘都是独一无二的。

      前一刻她还笑嘻嘻地与他插科打诨,后一刻便怒目相对杳然无踪。

      浪子不愿再想她,便开始喝酒。

      他酒量很好,除非他想,一般不会醉。

      所以那天他醉了。

      醉了以后的浪子弄塌了小云家修了一半的茅屋。

      ——这是什么茅屋?如此经不起风雨!

      于是浪子答应留下替他家做完工再离开。

      不答应也不成——小云拽着他,他又跑不过那老奶奶。

      其实老奶奶人很好,对浪子很和气,从来不催他开工。

      但唯有一点,小云去到城郊的私塾她是绝对不让的——那时秀娘正在离家几十里的城里“帮佣”呢。

      于是浪子开始教小云念书,就在他家门前的小河边。

      那时候太阳很好,风也很好。

      河边的一棵柳树很高很大——浪子从没想过柳树也能生得如此高大挺拔的。

      于是那柳枝随着风荡漾,日子便如此舒心惬意地过着。

      这成了浪子收的第一个徒弟,没有传他武艺,而是教他诗文,有时候他自己想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小云很爱他的母亲。

      他从来把秀娘当作这世上最好的娘亲——自然,在每个孩子的眼里母亲都是最好的。

      可惜秀娘只能每隔两个月回家一次,每次也只能停留两三天。

      于是这两三天,小云要盼两三月。

      浪子头一次见到秀娘的时候,她头上包了布巾,一派仆佣打扮,朴素寻常,然而不施脂粉的秀娘依然很美。

      她带回城里孩子喜欢的物什,带回老爷爷需要的药,当然,还带回帮佣的银钱来。

      这些银钱,便要支撑这个家过完接下来的两三个月。

      秀娘感谢浪子对小云的关照,这让浪子有些无所适从——他从来不曾接触过秀娘这样贤惠认真的女子,只能小心翼翼,生怕唐突。

      秀娘离开的时候,小云跟着在陌上送了很远很远。

      那一日,垂柳阴阴,暖风悠悠,青青陌上,美人善睐。

      浪子觉得自己入了画,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

      之后的日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过去,老爷爷的病没有起色,老奶奶的眼神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浪子的酒喝完了。

      他也忘了喝酒。

      他变得很勤奋也很懒散。

      那茅屋修修停停,有时候他一鼓作气,眼看着就要接近完成,有时候却一夜之间又什么都不见了。

      ——被风刮跑了啊。

      浪子揉揉额角,为难地对老奶奶说——还是急不得呀。

      老奶奶有时候会在自家的饭桌上瞧见两个不是自己做的菜。

      浪子就笑呵呵地说——您不仅眼神不好,连记性也出岔子了啊……

      于是被老奶奶恶狠狠地瞪两眼。

      他依旧嬉皮笑脸。

      有时候他要带小云去城里玩,便不只是被恶狠狠地瞪两眼便完事的了。

      不仅小云被打得鼻青脸肿,就是他也好几天没有饭吃。

      这让浪子感到很奇怪,某种不太好的感觉隐隐在心里滋长。

      他来不及深究,那甩了他的姑娘便回来了。

      ——过了那么久,你怎不来找我?

      ——我不知你去了哪儿。

      ——你不知道不会问,不会寻么?

      ——我寻了问了,就能找到你么?

      ——不一定,但你不寻不问,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有把你放在心上。

      ——不对不对,你瞧着我的眼神,已经和当初不同。

      ——哪有不同,我瞧人的眼神一直这么正气。

      ——你看你看,你都不喝酒了。

      ——我不想喝酒也不成么?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伤心地看了他一眼——你一定是遇见了让你不喝酒的那个女人。

      哪有能让他不喝酒的女人?

      ——如果真有,他还真想见见。

      于是这一次,甩了浪子的姑娘又把他甩了。

      --

      浪子很无奈,可姑娘的话提醒了他。

      他又想喝酒了。

      所以他进城了。

      进了城以后的浪子变得很奇怪,他最先想到的,竟是买些小云在年画上才能瞧见的物什——大约是瞧这孩子太可怜了罢。

      他兴冲冲在集市里兜了三四遍,终于满载而归。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正巧可以去秀娘的东家瞧瞧,看她有什么东西需要帮着捎回去的。

      这个念头刚窜出来,浪子就觉得自己开始不对劲了,整个人像是充满了力量,心也碰碰碰地直跳。

      ——做贼心虚了哇!

      他叹了口气,还是打消了这念头。

      谁知回到家的时候,小云竟还没回来。

      老奶奶哭着的声音从内屋里传来。

      ——秀娘啊,你怎么那么命苦啊。

      ——秀娘啊,我对不起你啊。

      ——秀娘啊,是我们拖累你了啊。

      老奶奶的哭声越来越大,浪子这才发现事情不对了。

      ——小云他去城里找秀娘了哇,这孩子这回是铁了心了啊。

      ——可秀娘不是在人家里帮佣啊,她是在勾栏子里啊……

      一声声的哭,老奶奶仿佛是把憋在心里多年的苦楚心酸都倒了出来。

      浪子没有说话,放下酒瓶便往回路里狂奔而去。

      他刚奔出没几步,老天便开始下雨了。

      他瞧见河边那株高大的柳树依旧挺立着,然而所有的柳枝恭顺地沿着雨点打落的方向垂下。

      雨水打在浪子的脸上,他突然觉得心口开始发烫——这雨竟也是烫的吗?

      在秀娘说的东家找到小云的时候,他已经浑身湿透了。

      ——娘在哪儿?

      ——叔叔婶婶,我娘在哪儿?

      孩子的脸颊不自然地涨红——他着了风寒了。

      ——你娘有活要干,我带你回家好不?

      小云摇了摇头。

      ——她来见你,便要挨骂了,这样也要见她?

      小云点了点头——想见。

      他从来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是个倔强的孩子。

      ——如此执拗,不过是因为病得只剩下了本能。

      浪子突然觉得心口又开始发烫。

      烫得他有点痛。

      他找到秀娘的时候,秀娘正在接客。

      秀娘瞧见他,美目里有一瞬间的震惊,旋即便归于平静。

      她点点头——你等我一会。

      再到她出门的时候,脸上的妆已经不见了。

      可浪子急急走在她身侧,依旧能闻到一阵淡淡的脂粉香,刺鼻浓烈。

      --

      那一夜小云在母亲温声的哄慰之下沉沉睡去,睡得酣甜。

      浪子恍恍惚惚地连夜赶回老奶奶那儿,见到的不过是早已没气儿了的老爷爷和投河自尽了的老奶奶。

      ——老奶奶抗在肩上沉沉的担子终于卸下了。

      原来这个家从来是抗在两个女人瘦弱的肩上的。

      浪子这样想着,神情益发恍惚。

      ——老奶奶,吃了您那么多顿饭,您放心,不会让这另一半的家垮了的。

      浪子安葬了老爷爷老奶奶,神情恍惚,仿佛是又喝醉了酒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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