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蜃

2、下

　　在路途上奔波了很久，玲珑又遇见了浪子。

　　浪子依旧那么有型地喝着酒。

　　玲珑很高兴，当初他把她给输了，竟然一点想要怪他的念头都没有。

　　浪子不太高兴——他没那么多钱，养不起玲珑。

　　幸好这次玲珑不用他养。

　　玲珑笑着问他见过庄主么，他最近好不好。

　　浪子摇摇头。

　　——不好。

　　——很不好。

　　第一件事是庄主夫人回庄了，第二件事是天下第三剑客向他发了战帖。

　　于是玲珑拽了浪子就跑。

　　——火烧眉毛呐，你还喝酒！

　　——又不是烧我的眉毛……

　　浪子嘟哝着，被玲珑拉出好远。

　　两人赶到山庄的时候，老远老远，玲珑就瞧见庄主倒在血泊里。

　　他身上被戳了个窟窿。

　　一个女人趴在他身上痛哭。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不知道会这样啊……我，我不想害你啊……我，我原来是爱你的啊……你醒醒啊……

　　老管家和扫地婆婆在旁边偷偷地抹泪。

　　——公子走了。

　　扫地婆婆还是不习惯叫他庄主。

　　玲珑的眼睛突然之间什么都瞧不见了。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她抹了抹泪，上去一把扯开那女人。

　　那力气很大，女人瞬间瘫倒在一旁。

　　她上去搂了庄主起来，瞧见他胸前的窟窿还在往外拼命流血。

　　手按在上面，怎么也止不住。

　　曾经玲珑情不自禁亲吻的眉微拢着，怎么也展不开。

　　——怎么办怎么办，你要死了，我才觉出自己那么喜欢你！你别死啊！

　　玲珑想要说出口，却发现那话竟像是前面那女人说过的，一时间梗住了。

　　——我可真是贱啊！

　　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玲珑的泪水和着鼻涕掉下来，又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她竟抱起他来。

　　老管家和扫地婆婆赶忙过来帮忙，她瞧见浪子已经不知从哪里带来了一个大夫。

　　那女人怔怔地看着他们，玲珑突然有种愤怒，不知对谁。

　　-

　　后来从扫地婆婆那里听来事情的前因后果。

　　大致上就是庄主夫人回了来，假意和好，实则试探，再里应外合帮那天下第三剑胜了庄主。

　　其间种种，玲珑都不想多听。

　　只是那一直可怜兮兮候在门外的女人被她赶走了。

　　——我知道他不会原谅我，我只想知道他怎样了。

　　——你伤他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他会怎样，你心里只有你自己！你这贱女人不配问也不配待在这里！

　　——对你好的你不知惜福，对你差的你甘之如饴。

　　——你这天下一等一的贱女人！

　　到最后，已不知是骂谁。

　　玲珑想，她实在需要好好把自己骂一顿。

　　再后来，庄主终于醒了。

　　他没有责怪她骂走了他夫人。

　　其实就某方面来说，庄主夫人还知道羞愧知道离开，真正厚脸皮留下的玲珑才更为犯贱。

　　于是玲珑质问他为什么要收留庄主夫人，是不是还喜欢着人家。

　　庄主叹了口气——她没地方去。

　　——没地方去就能回来啊！你真是……真是犯贱！

　　——对啊。

　　庄主点点头——你回来找我，岂不也是犯贱？我早说过，你这样……的女人，我是不会要的。

　　说完他闭起眼来，不再看她。

　　——这个贱男人！！！

　　玲珑这下气炸了。

　　原本还以为……却原来……还真是……

　　她不仅生气，还难受极了。

　　——对了，你若也没地方去，我不介意你住着。

　　似乎是嫌气得她不够，庄主又冷冰冰地补充了一句。

　　可惜他低估了玲珑的犯贱程度。

　　即使是这样，玲珑还是住着，每天来看他，尽管大眼瞪小眼，依旧自说自话，自言自语，直到他能下地那天。

　　玲珑才真的走了。

　　玲珑走的那天，谁都没告诉。

　　扫地婆婆一定对她失望透顶了。

　　玲珑想，没办法，她习惯了不告诉别人，只能对她说对不起了。

　　玲珑该要回家的，然而踌躇满志地留了书，现在灰溜溜地回去，她真的很没面子。

　　于是她想到了浪子。

　　浪子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喝酒，这让玲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你带我浪迹江湖罢。

　　——不行。

　　浪子这次断然拒绝。

　　——你可以像当初那样，把我当个包袱。

　　——你要能像包袱一样不吃饭，不花钱，我带一百个在身上都没关系。

　　玲珑理解不了，浪子的逻辑太奇怪了。

　　——况且，我要去找谢公子。

　　——谢公子？

　　玲珑这才想起谢公子这个人来。

　　——你病了？

　　——不是，是庄主。

　　于是玲珑的心又开始碰碰碰地乱跳。

　　浪子要去找谢公子，让他想想找回庄主武功的办法。

　　——庄主的武功废了。

　　——他一早知道，对不对？

　　玲珑感觉有热血在撞着自己的心口。

　　她一把打破浪子的酒壶——那你不快去找！

　　浪子皱皱眉头——怎么每次碰见你就喝不了酒了……

　　玲珑不知自己是怎么再迈进山庄大门的。

　　总之她又回来了。

　　——一定是的，你怕你的仇家寻上门来，你怕连累我，所以你那样对我，是不是？

　　——一定是的，你一点也不讨厌我，是不是？

　　——一定是的，你故意装作那副模样，是不是？

　　……

　　庄主瞧见她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就对扫地婆婆说，不要做她的饭了。

　　——玲珑啊玲珑，你不仅犯贱，还自作多情！

　　她想起自己确实从来没有听过庄主亲口说喜欢她。

　　不禁感觉有一盆凉水兜头兜脑地下来了。

　　然而玲珑真的不怕，她犯了那么多贱，也不在乎这一次。

　　——那天花园里的琼花竟真的开了。

　　仇家也真的来了，玲珑原本被当作扫地婆婆的家眷，不会怎样，然而她瞧见那些人踩在庄主的手上，用刀戳烂他的手掌，挑断他的手筋，叫他再也用不了剑时，还是忍不住了。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可以大到如此地步。

　　她撞翻了两个汉子，用花盆打晕了一个人，而后——

　　被抓住了。

　　——贱人。

　　第一次有人如此直白地叫她。

　　玲珑觉得眼睛里有些热意。

　　可她不会哭。

　　江湖上的规矩，普通人不惹事，便不会有人来惹你。

　　你若惹事，那么对不起，请你拿出小命一用。

　　玲珑瞧见庄主好看的眉又微微地拢起。

　　听见扫地婆婆的惊呼。

　　感到一个火辣辣的耳光扇在了自己脸上。

　　——长得倒挺漂亮，是你相好么？

　　庄主含糊不清地回答——这种姿色么，呵……

　　玲珑瞧见他哼笑的时候嘴角抽痛，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心里竟也跟着一痛。

　　——他在笑她，她竟还为他痛，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犯贱。

　　玲珑的神色被人瞧在眼里，有一只手扣住了她下巴。

　　——不是挺漂亮么？不如跟了我吧。

　　玲珑开始挣扎，竟怎么也挣不脱。

　　疏忽间，那人手一松，玲珑就摔倒在了泥地上。

　　一柄刀被掷到她手边。

　　——姑娘，我看他对你也无甚情谊，不如这样，给你两条路，其一，你替我杀了他，其二么……

　　那人开始笑起来，肆无忌惮。

　　——陪我们乐一乐。

　　玲珑颤颤地握起刀。

　　听见那人开始轻笑。

　　庄主平静地看着她——

　　那眼里有责备，有疼痛，有哀伤，什么都有。

　　玲珑一时间辨不分明，竟看得痴了。

　　——你动手吧，他既然说放了你，就一定会放。

　　——不是你动手，便是旁人。

　　——况且，我也不愿你一直瞧见我这副模样。

　　庄主低低叹道。

　　仿佛是真不想活了。

　　然而——

　　我选第二条路。

　　玲珑开了口。

　　-

　　浪子后来回想起找到玲珑的时候，心里就开始阵阵后怕。

　　如果再晚一步，如果再晚一步的话，大约这世上就没有玲珑这个人了。

　　她的身上全是伤口。

　　鲜血从各处涌出。

　　脸上横七竖八，竟是说不出的恐怖。

　　——我虽然常爱犯贱，但还不是怕死又随便的女人！

　　说着这话的玲珑直直地看向庄主。

　　凛冽的刀尖毫不犹豫向自己光滑的脸颊斫下。

　　——她没有选第二条路，她选了第三条。

　　一刀，又一刀。

　　绝色佳人遂成人间修罗。

　　-

　　谢公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好。这种小心翼翼因着一旁神色不豫的庄主而益发明显。

　　——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玲珑认真地开口问。

　　她就是爱犯贱，说些有的没有的。

　　——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要赶我走，后悔没好好待我。

　　——我后悔当初没有真的赶你走。

　　庄主叹了口气。

　　他不能用剑了，玲珑也破相了。

　　不过，他没死，玲珑也没死，真的太好了。

　　——玲珑，我们成亲吧。

　　——啥？

　　——成亲。

　　——嘻嘻，你看你，当初早说不就行了，还要让我吃那么多苦，你说你说，你是不是很犯贱？！

　　庄主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唇角微微扬起——

　　是的，很犯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