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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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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熙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站在他对面的一天。
他是他的弟弟,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也是自己逃避怯懦,唯一觉得心中有愧的那个人——但他却杀了阿凡。
林熙很后悔。
他的胆小怯懦赶走了阿凡,却让阿凡遭遇如此的境地!
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便成为他们兄弟争斗的牺牲品。
——他该早些告诉阿凡知道的。
是他对阿凡的非分之想害了她。
如果他不是那么在意,阿凡大约是不会死的。
——可现在想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想起阿凡仰着黑黑的圆脸,满不在乎地说“不怕”,其实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她胆子很小,她很怕死。
可比起死来,她更怕被人看不起。
她没有那么坚强的。
她若是面对屠刀,必定瑟瑟发抖,却口中嚷着不怕。
原来他那么了解她,但他从不开口。
他任凭她去害怕,任凭她故作胆大,任凭她……死去……
他从未如此憎恨,憎恨当初自己的选择,憎恨独孤家。
——原来那些颠沛流离,避世独生,不是要让他遇见阿凡,而是要让他失去阿凡。
所以独孤来寻他的时候,他一口便应承下来了。
多年以前他逃避的东西,今日终于要去面对——为什么母亲如此聪慧,却竟然料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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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与几个月前相见时一般无二。
林熙看着这张本该和自己一样的脸,突然觉得很难过。
独孤恨带了许多人来。
林熙这里,却只有浪子和独孤派了跟来的两个人。
——浪子的眼很红,红了很长一段时日,但林熙知道他是最自责的,他从未怪他,害死阿凡的是他们兄弟俩,与旁人又有什么相干呢?
他的弟弟依旧傲慢高傲,竟仿似从来也没有悔意。
——是了,杀死阿凡这样的姑娘,他连亲自动手都不用,必然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哥哥,好久不见。”远远地,独孤恨唤他。
——他竟如此随意地呼出他们竭力掩藏的秘密。
他的属下仿佛都早已知晓,分毫不感意外,只有浪子,投来诧异的目光。
林熙突然觉得芒刺在背,虽早有站在人前的觉悟,却远不及现实狼狈残酷。
谁知浪子不过拍了拍他的肩,“你去打个招呼,也省得旁人说你欺负弟弟。”
——他竟如此坦然,仿佛林熙的那些不堪的,隐秘的过往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也根本无需放在心上。
林熙突然觉得心头一热。
——这便是朋友么?
他受到鼓励,也坦然向独孤恨抱拳道,“你我既是一战,那些虚礼,一概不必理会。”
说完,他瞧见弟弟的脸上浮现奇怪的神色。
——这是……在高兴么?
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抑住自己质问他的冲动,狠下心来与他一战。
——他就当真那么喜爱与他争斗么?他到了当初那般田地,他还步步相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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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浪子告诉他,和人决斗,重要的是斗心和杀心。
——你若是没有要杀了他的觉悟,便等着被杀罢。
他不知道这对不对,但浪子说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他便也姑且听之。
他的杀心,从来不浓。
但这一次,为了阿凡,他即便再胆小怯懦,也必得狠下心来!
——他要杀了他,他必须杀了他。
十二岁那年已经斩断的亲情,终究断绝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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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恨让带来的手下都退到一旁。
——他等这一天,确实等了很久。
——他即将摆脱当初的那个梦魇,摆脱掉这双生子的哥哥。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谁背负着谁活着,谁被迫抛弃自我。
他一步两步,踏入他们兄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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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很稳,他的杀意很浓,独孤恨第一次从林熙的身上真切感受到这些东西,竟由衷地感到高兴。
——如果当初师父让他们比试的时候,他都能如此,便好了。
他往前一步,做个起手势,就似当年他们的寻常比试。
——果然瞧见林熙的眼色一变。
他暗自叹了口气——他竟然还会受这影响么?
——师父临终时果然说得没错——他不止胆小怯懦……还——极重感情……
他的心情忽然又好了——为了自己计划的即将完成,为了自己的未来终将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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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默默地数过,短短的一瞬,独孤恨已出了四十三掌,掌掌刁钻致命。
但他瞧得出来,林熙很从容,他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他的招式并不似独孤恨的狠辣,但却十分有效。
他想起林熙曾对他说过的话——我从不知怎么杀人,怎样的招式才能夺人性命,要怎样出击才最能吓倒对方,这些我全然不晓,所以我唯一的胜算,便是寻一个破绽。
但他竟看得如此清楚透彻,便已胜江湖上许多一流高手。
——他原来一直是把自己给低估了的。
林熙的应对让浪子觉得自己没有插手的必要了——尽管原本他也不愿意做这些以多欺少的事,但阿凡的姐姐临走用那能将他碎尸万段的眼神瞧着他,叮嘱他要保林熙周全,到了万不得已,他必不能袖手旁观。
真正让浪子觉得不妥的是独孤恨。
——独孤恨既然是毒王谷的继承人,势必精于用毒,但他竟丝毫没有用毒的意思。
每一招都用势极尽,不留丝毫余地。
——这着实不像他这样的人会用的招式。
究其根本,一个独孤恨这样的人,竟会接受与人堂堂正正比武决斗,这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以浪子的了解,独孤家的人,似乎都信奉不战而屈人之兵,正面交锋,正是他们最不屑的下下之策……
不过片刻,那难分难解的两人终于有了分晓。
林熙一掌干脆利落地正中独孤恨空门,一掌拍实,他竟自飞摔了出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须臾,才慢慢有血色自唇角溢出。
这一下变故自然惊人。
独孤恨的手下即刻蜂拥而至,将他护在其中。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林熙瞧着自己的手掌,径自是看呆了。
只有浪子瞧得分明,他的虎口上有一条淡淡的红印——方才有一颗石子,正不偏不巧地自那地方擦过,改了他的掌势。
独孤恨的人早已提刀戒备,虽则没有他的命令不敢妄动,却也如死敌一般地瞧着林熙。
独孤留下的两人,此刻也开始向林熙走去,他们走得很急,仿佛再缓一刻,他们便都不用活在这世上了。
但他们经过了林熙的身侧,却竟没有瞧林熙一眼,甚至是独孤恨那儿,也未置半分关心,他们对着另一个方向——那个石子射来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只因他们真正的主人,终于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