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旧曙

5、第 5 章

　　皇帝只有公主一个孩子，是以后宫中人宠爱非常，梁美人调理好身体后时常抱着孩子走动，这天到芙蓉宫中说话。
　　芙蓉的宫中向来冷清，有人走动奴婢们倒格外上心。
　　“听说皇上给小公主赐了名，琰川，是不是？”几个月不见，小公主已长得白胖可爱，芙蓉笑着逗弄着琰川，引得小公主咯咯直笑。
　　梁美人是个温柔清丽的女子，看着小公主温柔的笑。
　　“琰川长得真快啊。”芙蓉感慨，她有一刻由衷觉得皇帝不配为人父母，他只爱美人，也拥有了那么多美人，他拥有的已经太多了。
　　“是啊。”
　　梁美人坐了一时，小公主要睡午觉，芙蓉便抱着琰川，送她们出了兰修殿。
　　到了殿门，远远听到一阵女子的清脆笑声，梁美人停下脚步，“应是皇上和两位新晋的美人，妾还是等一时，不要扰了皇上的雅兴。”
　　芙蓉看向锦词，锦词道：“是皇上和两位美人在园中赏菊。”
　　“倒是好兴致。”
　　梁美人默了一时，“皇上一时兴致，却是多少女子的一生。”
　　听着笑声渐渐远了，梁美人接过孩子，也告了辞。

　　天色未明，锦词小心翼翼走过冷宫旁的甬道，没看到从前等自己的宫人，却等来了一袭明黄龙袍之人。
　　锦词连忙跪下。
　　“以后他告诉你什么，你便告诉皇后什么，懂了吗？”皇帝指着身边自己的宦官。
　　锦词伏在地上，“奴婢自小跟着娘娘，不能不忠不义，还望皇上赐罪。”
　　“好一个忠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让人生畏。
　　“若敢告诉皇后今日见过朕，你知道后果。”
　　“是，奴婢会告诉娘娘，那宫人被调走失了音信。”
　　“嗯。”
　　锦词久久没有听见声音，才发现皇帝的身影已消失于甬道尽头。

　　然而有些消息终究瞒不住，那年冬天，齐军一路势如破竹，占据楚都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宫中芙蓉的耳朵里。芙蓉平静的让人害怕，半晌，问锦词：“我父皇母后呢？”
　　“不堪受辱，双双自刎于剑下。”
　　“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男子处死，女子收押为奴，只有小皇子，据说还没有找到。”
　　芙蓉惨淡的苦笑，再没有说一句话。
　　皇帝派来监视她的宫女收走了她身边的锐物，防她身死殉国。
　　芙蓉除了钗环，放下一头青丝，换了一身单薄的素衣，一步步行到皇帝宫中。
　　芙蓉跪在地上，声音淡淡：“父皇果然怀一丝侥幸，撤走了边境的将士，既然你娶我的目的已然达到，我只求你赐我魂归故里。”
　　“你若早些谦卑至此，或许我还能如你所愿。”男子声音冷冷，仿佛陌生人一般。
　　芙蓉明白他的意思，既然无法转圜，索性道：“既然你执意不如我所愿，我只求你我老死不相往来，再见时，我唯有杀了你，方解心头之恨。”
　　皇帝冷笑：“我等着那一日。”
　　“为何还不废了我？”
　　“废了你有什么意思，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那样一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皇帝，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怎样你才解恨？”
　　“看着你这一生痛苦，生不如死。”
　　芙蓉苦笑。
　　从那以后，她一直没有见过皇帝。

　　那天从没有去过芙蓉宫中的沈美人突然到访，芙蓉不见，沈美人便硬闯了进来。
　　芙蓉并未被废，只是被幽禁，沈美人却一点礼数也没有。
　　“你来做什么？”
　　“来看笑话啊，看堂堂公主，如何摔到泥里。”
　　芙蓉笑笑，“那你已经看到了。”
　　“你倒是坦然，昔日楚国兵强马壮，多次挑起争端，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如今本宫倒想问问，这家破人亡的滋味可还好受？”
　　沈美人的父亲曾是齐国将军。
　　“锦词，送客。”
　　沈美人伸手抬起芙蓉下颌，“果然红颜祸水。”
　　芙蓉别过脸，“出去。”

　　芙蓉绝食晕倒，被皇帝知道后，命令奴婢强行喂米粥。
　　芙蓉一边忍不住呕吐，一边自尊被践踏而泪盈于眶。
　　芙蓉被迫咽下了一些米粥，有了些气力后，站直了身子，夺过装米粥的碗将米粥倒在喂她的奴婢身上，然后将瓷碗仍在地上，碎瓷片四溅。
　　从那以后，兰修殿的吃穿用度都极差，一如冷宫。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皇帝离开齐国亲往楚国，临行前下令不再幽禁她，他大概也怕她会无声无息的死了。
　　芙蓉没有出过兰修殿，殿外没有什么她想见到的，只有上元节那日，她突然穿上了从前的衣袍，绾了青丝，缓缓步出兰修殿。
　　芙蓉登上那座宫中最高的佛塔，身边皇帝派来的宫人寸步不离。
　　翠荷便是其一。
　　芙蓉望着那一点青山翠色，问锦词：“锦词，你说如果母后还在，她会对我说什么？”
　　锦词连忙应道：“娘娘一定希望公主好好活着。”
　　芙蓉说：“被囚在这宫中吗？”
　　“娘娘……”
　　芙蓉淡淡道：“你骗我，母后会说，如若我不快乐，那便玉石俱焚。”
　　又问宝玦：“你说是吗？”
　　“是。”
　　宝玦的声音还很稚气，坦然道。
　　芙蓉望着极远处的天边：“我忘了恭喜他，完成夙愿。”
　　芙蓉不知道站了多久，高处风大，兰修殿的吃用又向来短缺，几个奴婢已冻得簌簌发抖，不一时下起雪，翠荷想出声劝芙蓉回去，自知身为皇帝的人，不敢惹芙蓉发怒。
　　雪花飘飘扬扬，芙蓉仰头看得呆了，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皮肤洁白几乎透明，一双眸子更是纯净。
　　锦词出言劝道：“娘娘，该回了。”
　　“嗯。”芙蓉道。
　　回去时路上已堆了厚厚的雪，锦词提醒道：“娘娘小心。”
　　然而芙蓉恍惚间并没有听清，问：“你说什么？”
　　一走神间便一个趔趄，身边奴婢连忙去扶，所幸锦词眼疾手快，芙蓉没有摔倒。
　　芙蓉抬眼，才发现面前一男子尴尬的收回了手，行礼：“臣见过皇后娘娘。”
　　“噢，请起。”
　　宫中规矩，妃嫔不得见外臣。然而不得已撞见，只能全了礼数。
　　男子不过而立之年，低头不敢直视芙蓉，芙蓉见他服色，“可是洪大人？”
　　“回娘娘，下臣洪京。”
　　“听闻洪大人家中海棠颇有盛名，不知可有幸一见？”
　　“若能得皇上娘娘光临，臣不胜荣幸。”
　　“嗯。”
　　芙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点点头，自回宫了。

　　梁美人或许是念着生产那日芙蓉寥寥数语的关怀，时常带着琰川到芙蓉宫中说话。
　　宝玦带琰川去玩，梁美人看了眼奉上来的茶水，没有饮，说：“翠荷，翠菊，你们下去。”
　　芙蓉便知道，梁美人要说的话，不能让皇帝知道。
　　芙蓉道：“下去吧，梁美人在此，我总不至于害了梁美人。”
　　翠荷，翠菊退了出去。
　　梁美人缓缓道：“你赢不了他的。”
　　“我知道，可是我活着，除了赢他，已无念想。”
　　梁美人笑笑，似乎想起来从前：“从前我已许配良人，然而皇上不屈不挠，纳我为妃，彼时我以为自己会恨他一辈子，可是久而久之，难免生了妄想，可惜我于他不过可有可无，后宫中人，真的有人能胜了他吗？”
　　“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恨他，开疆扩土本是无可厚非，只是，他连我做为国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要阻止，我入局之时已满盘皆输，情爱里，我又怎能再任他宰割？”芙蓉说着，脸颊滑过两行清泪，“我若连这一点念想也没了，如何活在这世上？”
　　自从知道国破，这是芙蓉第一次落泪。
　　芙蓉拭去泪水，“局已无解，后悔无益，外头冷，让琰川她们进来吧。”

　　那天芙蓉在宫中午睡，醒来时便听说，沈美人经过兰修殿时被芙蓉的小猫冲撞，受惊险些伤了腹中龙胎，宋妃便命人将那只猫送到了宫外。
　　芙蓉叹了口气，“已经送走了？”
　　“回娘娘，是。”
　　那天晚上芙蓉做了个噩梦，夜间乌黑的甬道里，小猫一声声叫她，声音凄厉，她也轻唤小猫，十分焦急，可惜怎么叫，小猫都不肯出现。
　　芙蓉惊醒，浑身冷汗，值夜的翠荷起身，“娘娘可是做噩梦了？”
　　“叫锦词过来。”
　　锦词连忙披衣，将芙蓉抱在怀里安抚。
　　“我对不起那只小猫。”芙蓉轻轻道。
　　那夜芙蓉无眠，次日，芙蓉去拜见宋妃。
　　“我那只猫，脾气乖僻至极，出了宫，恐怕活不下去，还望宋妃网开一面，命人帮我找回它，我一定将它锁在殿里，沈美人那里，我也会亲自赔礼道歉。”
　　宋妃修剪案几上一盆老梅，“丢出去的猫儿，怎么找的回呢？”
　　芙蓉神色恍惚的走回兰修殿，一路上有人向她行礼，她只做不见。
　　倒是有一女子的清脆声音唤她，“芙蓉。”
　　芙蓉回头，“长缨。”
　　“你怎么了？我对你宫中处境略有耳闻，可是有谁欺负你？”
　　芙蓉苦笑，“我的猫丢了。”
　　“长什么样子，我替你找。”
　　芙蓉眼中闪过一线希望，“一只黄色的猫，眼睛是蓝色的，前爪上系着一蓝色丝绳。”
　　“好，我替你找。”
　　“多谢，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