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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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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远远的听到丝竹的声音,走近来,才知道是皇帝的成福殿。
殿门侍奉的宦官见到她忙行礼,有奴婢进去通传。
芙蓉走进去,成福殿自然比她的居所广阔,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见几名女子弹着琵琶,几名女子于殿中跳舞。
皇帝懒懒的倚在榻上,手中举着酒杯。
芙蓉行了一礼,皇帝看了她一时,抬了抬手,让她起来。说:“稀客啊。”
芙蓉并不理会他。
皇帝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过来。”
芙蓉亦没有听从,只是皱了皱眉,“你果然很会享乐。”
皇帝并不与她一般计较,一曲终了,一名弹琵琶的女子站起身,向芙蓉行了一礼,“皇后娘娘。”
芙蓉这才知道她是皇帝身边的宠妃宋鸿影。
芙蓉让她起来,宋妃自顾自坐到皇帝身边,仿佛在自己宫殿。
皇帝的手随意的搭在宋妃腰间,饶有趣味的看着芙蓉。
芙蓉仿佛没看到一般。
“皇后怎么过来了?”
“不过是路过。”
“听说你病了?”
“嗯。”
“太医怎么说?”
“旧疾复发罢了。”
皇帝揶揄的笑了笑,“可要朕赐皇后一些药材?”
“不必了,久闻皇上宫中美女如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芙蓉淡淡的抬眸回看。
“噢?皇后什么意思?”皇帝眸中深不可测。
芙蓉笑笑,“没有,不过是夸赞皇上的好眼光。”
芙蓉想的是,果然如传闻一般,他是个声色犬马样样精通的人物。
芙蓉懒得与他敷衍,行礼离开了。
几日后皇帝到芙蓉宫中一同用膳。
“你那天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没什么。”
“你觉得朕也不过一个好色之徒,是吗?”
芙蓉看了他一眼,皇帝脸上带着探询的笑意。
“是,你也不过是一个好色之徒。”
皇帝笑意更深,轻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芙蓉,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傻的人。”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他突然说:“你很讨厌我?”
“你不也是?”
皇帝笑了笑,“是,我是讨厌你。”
如果,她不是楚国人,该有多好,如果,她能温顺一些,该有多好,不过,那一定不是芙蓉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说:“我能原谅你,只是因为你的容貌。”
芙蓉回看着他,“我知道。”
“不过,与你说话,还是有趣的。”
“为何?”
“不用作伪。”
芙蓉笑笑,“也许有一天,你会因为我的真话,杀了我。”
宫中禁忌,芙蓉是一点也不在他面前避讳。
皇帝笑笑,伸手,轻抚她鬓角,这个女子,真是绝世的美人,看一眼都会让人心颤,偏生坐在他面前,没有情绪已经美到极致,他很想知道,她开怀大笑的样子。
皇帝的眸光闪动,似乎动了情,他一双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多情,芙蓉反倒有些害怕,避开他的手指。
皇帝见她这副样子反而笑了笑,心道她终究不过才十五岁。
成福宫金碧辉煌,灯光也是橙黄的,映在一起成了暧昧的纠缠。
皇帝在书桌前批奏折,芙蓉在榻上看书。
芙蓉生得美,人也爱美,她抬头见皇帝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发起呆来。
皇帝批完了折子,向她走来,她一时没注意,他的脸已经到了面前。
两个人距离那么近,芙蓉一身芙蓉色的袍子,衬得人更加芙蓉如面柳如眉,一双圆圆的眼睛,蓄满了水一般,双唇鲜红饱满,美得让人想要占有。
皇帝一只手撑在榻上,低头吻了下去,芙蓉没有经验,十分反感,猛地推开他。
皇帝也不再强迫她,懒懒的笑。
她一脸天真,而又美艳诱人,实在矛盾。
“你干什么?”
“没什么。”
皇帝在榻的另一边坐下,喝茶。
“你害怕我怀你的孩子,对吧?”
原来她知道。
“我又不蠢。”
“你呢,你愿意吗?”
“不愿意。”她的话音果决到生硬冰冷。
“为什么?”
“我不觉得我会快乐。”
“哦。”
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
“那你怎样才会快乐呢?”
芙蓉明亮的眼睛到后面暗了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金银财宝,我想要没有人约束着我,我想要我母后。”
皇帝扫下来的睫毛遮住一双漆黑的眼睛,“让你快乐可真不容易。”
“你呢,对你来说,什么是快乐?”
皇帝的视线从茶水上移开,声音让人安静下来,“有一天,四海升平,我能坐在山里,喝着茶,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真巧,我也喜欢这句诗。”
皇帝嘲笑的说,“一心想要金银财宝的人竟然会喜欢这句诗?”
“你瞧不起我?算了,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你一个从来不缺金银财宝的人,为什么还想要?”
“因为我从来没有靠自己得到过这些,所以我害怕失去它们。”
后来,皇帝让人送来不少珍宝,一看就是同类之中的佼佼者。
送东西来的宦官说:“这是皇宫之中最好的几样财宝,娘娘需要可以随身携带。”
芙蓉只是笑了笑。
半年来芙蓉只主动去见过皇帝一次,因为后宫短了芙蓉所居宫殿的吃用。
那天皇帝刚因为一些政事大发雷霆,见到她本以为会开心一些。
芙蓉一上来就质问他,不过是一些琐碎的事。
“问过宋妃了?”
“问过了,宋妃宫中的人只知推诿。”
“那你质问我又有何用?”
“难道不是你授意宋妃如此?”
皇帝苦笑,随即将手中文书一掷,他不过弱冠,也年少气盛,“周亭,你当朕的书房是什么地方,朕许你皇后之位,是你不好好做,如今出了事便来兴师问罪,你所处之地乃是齐国,你可守过一点齐国的规矩?”
芙蓉冷哼道,“齐国又如何,明明是你欺人太甚,我交出权柄难道不是你所乐见的?谁又知你是不是那狭隘小人?”
“朕是小人?你岂不是德不配位?”
“若不是你,我何必做这个劳什子的皇后?”
皇帝年轻的面孔因气愤扭曲起来,“好,好,你给朕出去。”
芙蓉冷笑,“你也不许到我宫中,和宋妃好自为之。”
芙蓉气呼呼的离开皇帝宫殿,一路上愤愤不已。
芙蓉无心执掌后宫,索性称病,将一切交给鸿影。
因她一看便是个不成器的,后宫之中倒也鲜少有人为难她。
芙蓉想,莫非自己这一生,都要这般度过?
很久之后,皇帝才再次到她宫中,以探病为由到她宫中喝杯茶,逗逗她的猫儿。
芙蓉亦不在意从前的不愉快,自顾自发呆。
皇帝提起,“京中最有名的画师想要替你画一幅画,不知你可肯赏脸?”
芙蓉摇摇头,半晌,“你让他将画呈给我看看。”
“嗯。”
不多时,有内官进来通传,后宫的梁美人有喜了。
芙蓉笑着说了声,“恭喜,”似乎来了兴趣,“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孩子?”
“嗯,”皇帝淡淡应了,仍逗着猫。
“你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开心?”
皇帝不说话,芙蓉想,他是个不容易喜悦的人。
过了一时,皇帝丢了猫儿,走了。
齐国的冬天,好像是格外的冷。
芙蓉披上了银白的狐狸皮,立在廊下定定地望着飘落的雪花。
锦词在身旁劝道:“娘娘,外头冷。”
“锦词,”芙蓉突然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娘娘在说什么?”
“我这一生顺遂至极,可是老天总不至于不公至此。”
“娘娘……”锦词声音微颤。
芙蓉笑笑,“我早猜到会有这一天,又怎么会怕,只是这一生,我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对了。”
春日,淅淅沥沥的春雨打湿了桃李花瓣,沉沉的坠落在泥里,芙蓉让人打开了窗子,向外深深望了一眼。
“锦词,我想家了。”
锦词不知如何安慰她。
“锦词,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都要困在这里?”
锦词道:“娘娘不如看开些。”其实锦词并不能理解芙蓉,觉得她贪心至极,只是为人奴仆,她不敢言明。
说着盛山走进来,写着湿冷的雨水气息,芙蓉抬眉望了他一眼,又复望向窗外。
“你这里景色一向很好。”
“是啊。我倒要谢过你。”她说话一向如此放肆,想来皇帝亦不满,只是不愿再与她争执。
二人无话,过了一时,芙蓉说:“为什么?为何偏偏是我?”
“什么?”
“和亲。”
“因朕对你的容貌慕名已久。”
“若我容貌被毁,你可否放我自由?”
皇帝看她一眼,“你舍得?”
“舍得。”
两人目光相遇,又很快错开。
“宫中便这般令你不快?”
“或许有一日,正是这所宫殿里的人,下令毁我故国城池,杀我族人,我,焉能自在?”
“可惜,你注定享受这无上尊容,背负这沉重枷锁。”
皇帝不动声色,声音里亦无情绪,却让人听着冷到了极致。
芙蓉站起身来,“出去。”
皇帝悠悠的举起茶盏,“坐下。”声音淡淡,没有情绪。
锦词早已跪下,“请皇上恕罪,娘娘只是病中失语,一时糊涂罢了。”
“坐下。”皇帝并不看芙蓉,加重了语气。
锦词面向芙蓉,“请娘娘体恤小人。”
“若我不得肆意而为,你不如赐死了我。”
外室早已跪了一地的奴婢,芙蓉道:“宝玦,随我出去走走。”
宝玦只得战战兢兢的替她撑了纸伞,出了院子。
皇帝不紧不慢的饮完一盏茶,似乎并不关心。
自那以后,皇帝再没有踏足过她居住的宫殿,宫中流言四起,都道皇后御前失仪,帝后失和。
再见是因为梁美人生产。
芙蓉早早等在梁美人宫外,听着梁美人痛苦的呼叫,不由得皱起了眉,暗自想,自己是决计受不了这种罪的。
后来宋妃等一众妃嫔也到了,芙蓉从前没有好好见过她们,直到这时才一一见过,除了一个叫做沈美人的,各妃嫔倒都客气而疏远的向她行了礼。沈美人随意的福了福身,芙蓉亦不与她一般计较。
再后来,皇帝也到了,芙蓉率众人与他行礼,皇帝并不看她,淡淡道:“起来吧。”
芙蓉心中不无悔意,自知那日自己率先挑起争端,然而话已出口,已无弥补之法。
后来一声婴儿啼哭,不多时,产婆进来道:“恭喜皇上,喜得公主。”
皇帝笑了,说:“抱进来。”
芙蓉抬眼,皇帝的眼中并无笑意。
可是她已顾不得,垂下眼眸,率众妃嫔道:“恭喜皇上喜得公主。”
这话是来前锦词仔细交代的,可是芙蓉亦没有多少欢喜,也装不出欢喜的神色,兀自迷乱在方才的呼痛声与皇帝眼底不明的冷意中。
皇帝的位置居高临下,淡淡扫了一眼,“起来吧,赏。”
众人谢恩。
产婆亦喜气洋洋的抱着孩子走到皇帝面前给皇帝看,芙蓉与宋妃分坐在皇帝两侧,产婆立于宋妃一侧,宋妃便起身与皇帝一同看孩子。
芙蓉抬眼看了一眼,出生的婴儿并不好看,她亦没有起身。
众人何等伶俐,仿佛皇帝和宋妃才是一对璧人,皇后早已置身事外。
芙蓉也察觉到,道:“妾去看看梁美人。”
她几乎没有用过“妾”这个自称,然而众人面前,还是保全了彼此脸面。
芙蓉走进了内室,梁美人虚弱的躺在榻上,见到她正要行礼,芙蓉忙止了,说:“你先好好睡一觉。”
芙蓉看着她疲惫的面容,既心疼又隐隐替她不值。
芙蓉除了梁美人宫殿,见不远处湖中心有一凉亭,便往凉亭吹风。
芙蓉呆呆望着夏日满池荷花,不敢深思。
良久,锦词提醒她:“娘娘。”
芙蓉回头,皇帝将侍卫留在湖边,一个人向凉亭走来。
芙蓉行了礼:“皇上。”
皇帝立于她身旁,点了点头,让她起身。
二人望着广阔平静的湖面,良久,芙蓉侧了侧身,对他道:“那日,我确实无礼至极,如今想来,胆战心惊,还请皇上赐罪。”说着俯身。
皇帝并不看她,一声轻笑,“你也会胆战心惊?”
若是旁人或许会惶恐不安,芙蓉笑笑起身,望着湖面,眼中起雾般混沌,“错了,便是错了。”
良久,芙蓉道:“你似乎,并不那么喜悦?”
皇帝不痛不痒的道:“你竟敢妄加揣测圣意?”
芙蓉笑笑,不语。
皇帝道:“怎么不说了?”
“不敢。”
皇帝冷哼,良久,道:“先帝负我母后,毁了她一生,我幼时亦受尽欺凌,所以我并不相信什么皇家血亲,甚至隐隐害怕,将来比之先帝,为人父母,我能否略胜一筹?”
他语气平淡,略有自嘲,芙蓉听着,觉得自己果然对他一无所知,不知是何滋味。
芙蓉亦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良久:“听闻先帝暴戾,在我看来,自然无法与你相比。”
皇帝微微冷笑。
“对了,听闻不久便是你的生辰,我会差人将贺礼敬上。”
“你不过来?”
“我……”芙蓉正想找个由头。
“你人前对我不敬,岂是一句话便可轻易带过的?”皇帝嘴角挑衅的笑。
芙蓉无奈道:“我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