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9、你会怕我么

　　其实旧书店里的书虽价格低廉，但种类并不齐全，是否能找到自己心仪的书，还得看运气。

　　虽然贺昭舟同学并没有找到沈从文先生的书，但在这般仿佛岁月静好的下午，翻动映着午后暖光霞光的书页，未尝不好。

　　贺昭舟只乖乖得听庆南方给他讲哪本书更有用处，哪哪本书适合他。

　　他并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只在庆南方低眉说话时，笑着点头。

　　“这些怎么样？”庆南方问他。

　　他只笑着眯起眼，像只收起獠牙的小柴犬，“都好。”

　　庆南方微怔，随即转过头去不看他。嘴里小声嘀咕着：“笨蛋，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结账时，贺昭舟并不随同，只先行一步在门外的梧桐树下等着。

　　庆南方把钱递给老人。

　　老爷子放下报纸，苍老的手颤巍巍地接过，随后又把兜里的零钱拿出来找给他，“孩子，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庆南方接过零钱的手一怔，略有不解。“您在说什么？”

　　老人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前一秒刚说完下一秒便模模糊糊地记不清了。

　　老爷子摇摇头，拿起报纸继续看，只留下顿觉莫名其妙的庆南方。

　　庆南方抱着书，心想老人家耳朵不好，听不清也是正常。

　　他转身，迎着落日余晖的光亮，走向站在梧桐树下的白衣少年。

　　临走时，庆南方把买来的书全塞到贺昭舟怀里。贺昭舟刻意避开肢体接触的动作，让他有些无措，一时怔愣在原地。

　　贺昭舟没接稳，有几本书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庆南方反应过来后才连忙蹲下帮忙捡起，他虽未说话，但面上的表情却是略显古怪的。

　　贺昭舟微皱眉，在面向庆南方时却俨然又是笑脸，他对刻意避开这事只字不提，好似未发生过。“呀，没接稳，不好意思。没砸到你吧？”

　　庆南方摇摇头，某种怪诞荒唐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般透过他的身体直蔓延到大脑。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待他想扑捉这个奇异的直觉的时候，又忽而变得没有头绪了。像是弥漫的雾骤然散去，只剩下虚无。

　　贺昭舟喉结滚动，将他的一些细微神情尽收眼底。他好像一个囚徒，等待着死亡的审判，即便他已经死了。

　　而审判者就是眼前之人。片刻的静寂之后，留下的只有茫然无措和忐忑不安。－－正如贺昭舟现在不知所措的目光一般。

　　“…那我先走了。”

　　好在庆南方平静温和的语调再次将他从无数片梧桐叶笼罩下的阴影处引出，使他暂时从患得患失的恐惧中逃离出来。

　　他非常害怕。－－害怕庆南方知道他早便不存在于此，害怕庆南方对他一个纠缠不休的鬼魂敬而远之，甚至是害怕他驱逐他。

　　贺昭舟借着书本挡住了自己慌乱无措又掺杂着恐惧的神情，再次抬眸望向庆南方时又是嫣然一笑。

　　“明天见，阿南。”他的头发有点长，风吹过时略显凌乱地掠过长睫，鼻梁高挺，眉眼凌厉，这同时也使得他的长相带着侵略性。即便是笑着。

　　庆南方闻言一怔，转头诧异道，“你叫我什么…”这人又给他换了个称呼。

　　可惜身后这少年并不回应。

　　夕阳的暖光透过梧桐树，倾落在他的发梢上，如同渡了清透的霞光。而少年只抱着书笑望他。

　　庆南方不得回应，只无言地望着他。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了。

　　贺昭舟一直在原地目送他离去，直到他清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古朴又清寂的狭窄街道。

　　“你会怕我么…”贺昭舟喃喃自语，嗓音带着若有似无的颤抖和沙哑。

　　当我只剩下灵魂，不再属于世间，你是否会怕我。当我本该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大地，你是否会愿意成为我对人间的唯一念想。

　　庆南方有着边看书便走路的习惯。－在寂寥清冷的回家的路上。

　　小城镇的夜晚并不像都市那般繁华热闹，没有霓虹灯的光彩照人，灯红酒绿也只是遥远的景象。

　　暖光的路灯像扬扬挂起的小太阳，它不如太阳那般炙热，但总是亮着回家的路。

　　庆南方的视线从手上的报纸移开，微抬眸望向路灯。

　　他不自觉地朝虚空伸出了手。－－他像无数充满稚气天真无邪孩童一样，想将那太阳或星星抓在手里，将它变成自己的私有物。

　　只不过他更笨，把路灯当成了太阳。

　　他这样微仰头认真地端详着某些东西时，下颚的线条如同刀削般分明，却又不十分凌厉，反之，其实是带着几分柔和的。

　　他虽然不怎么爱笑，但面无表情的时候也不显凶，只是无由来地多了些难言的忧郁。－－这个人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开心。

　　光影将他修长的手指衬得愈发纤长好看。庆南方把手收回，他继续往前，不再留步。

　　忽而一阵打闹声混杂着破骂声打破了这份清寂。庆南方脚步一顿。

　　“让你不还钱！让你不还钱！！”

　　“艹你妈，再还不上你看我怎么弄死你！没钱还要出来du，搁这充什么大款！去你妈的，惯得你！！！”

　　肆无忌惮的打骂声中还掺杂着痛叫声。

　　刺耳，狼狈，难听…却很熟悉。－－是庆易的声音，他又du博了。

　　庆南方身体微僵，攥紧背包带子的手青筋暴起，指尖颤抖力度大到连指尖都泛白。

　　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像是快要在胸腔里蹦出。喉间像是被酸涩的硬块牢牢堵住，让他进退两难。

　　十几年来都被捆绑在被生父打骂的阴影中的庆南方十分清楚庆易的为人。

　　他为夫不诚，为父不慈，是一个彻底的无可救药的人渣败类。是一个至死都不值得怜悯的人。

　　可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他被人打骂，心里却还是苦闷到如同被利刀剖开心脏了呢。他分明这么恨他的生父。

　　庆南方眼睫微微颤动，他紧闭双眼片刻，再次睁开时眼眶虽泛红，却已冷静了许多。

　　理智占据上方，他现在无比清醒。他从未可怜过庆易，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他恨他，恨他的懦弱，恨他对母亲的暴力。

　　但从未恨他对自己的打骂，顶多是埋怨。－－庆南方总是习惯于将自己的感受置后。

　　先才一闪而过的难以言表的某种难过到快让人窒息的感情，差点让庆南方错以为是怜悯。但不是。

　　这是为妈妈感到不值。

　　每当庆易做错一件事，都相当于在母亲身上活活剜下一块血淋淋的肉。－－他的种种过错都是对的母亲的爱的亵渎，尽管现在已经所剩无几。

　　但这无疑昭示着母亲年少时的错误选择。她选择了他，这并不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却是坠入深渊的切口。

　　庆南方时常会想，如果连他自己都这般痛苦，那母亲又要如何去接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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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