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10、他接受了一切

　　自己的存在总是这般渺小，好像一阵风便能吹散的薄雾。只要肆虐的风刮过，他便什么都不剩。

　　就像现在，即便知道那个人在犯错，在把整个家拖入坟墓，他也阻止不了。即便生长在地狱，他也无法抽身，因为根已经深扎在腐败的土壤里了。

　　其实庆易欠债被债主追打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心疼他也不怜悯他，他们除了流着一样的血，抛开那生来就被强加的法律关系，他们还剩什么呢？

　　只剩怨恨，就像干旱的荒漠，能彻底把三个人捂死在沙尘里。

　　正是因为这层法律关系，他和他的母亲不得不承受庆易犯的错所带来的代价。无辜的人被赋予了莫须有的罪名，承受着本就不该遭受的痛苦。

　　庆南方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哪怕是玉石俱焚他也想彻底摆脱庆易这个败类。

　　－－即便彻底摆脱痛苦的结果或许是会遭受另一种更绝望的痛苦。

　　打骂声如同无休止般持续着，长久到像是让那个人的生命在这条狭窄又长满青苔的巷子里结束。

　　“再还不上就把你的手给剁了。我不管你是借高利贷还是去偷去抢，反正我拿不到钱你就死定了！”

　　　“我有的是法子搞死你，到时候连条子不敢管，我看谁能救得了你！！去你妈的！”

　　讨债人恶狠狠的嗓音在巷子里响起，如同恶魔低语般传进巷子外不远处的庆南方的耳朵里。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老婆有孩子，识相点就赶紧还上，还不上我就先整你老婆和孩子。有得你受的！”

　　恶毒的嗓音如同擂鼓般敲入耳膜，庆南方闻言身体微颤栗。－－他们又被庆易连累了，如同翻卷袭来的巨大海浪，一次又一次把他们拍下不见天日暗流汹涌的水底。

　　说不清现在是何种情绪，只是神色略显悲痛，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他不再停留，加快脚步，步入了夜色中。只留下了一个萧瑟又悲哀的背影，同黑暗融为一体。

　　回到家时他已把几乎要呼之欲出的某种失控的情绪压下，彻底掩藏在平静无波澜的眼底。

　　庆南方轻轻地推开门，一眼便望见妈妈坐在地上，身子前倾趴在矮桌上睡着了。

　　他随意地放下书包，快步走上前在柏温卿旁蹲下。

　　随即无由来的委屈感，促使他不自觉地张开双手抱住了母亲。－－这是他第一次放下沉重的包袱，真正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渴望母亲的怀抱和安慰。

　　以往他总是懂事地承担着安慰，体谅妈妈的角色。如今他也奢求一些真正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人间的证据，比如母亲的怀抱里的温度。－－温热的体温总是能给人安全感。

　　庆南方心里自嘲地笑笑，他还是不够强大，不像处变不惊的大人那样能完全将心事箍在心里。

　　即使是情绪略失控时，他也是那般细心，以至于拥抱着妈妈的双手只是轻轻地触碰，并且这个拥抱也没有持续多久。

　　他很快就松开了。要保护母亲的是他，他应该更强大些。庆南方想。

　　他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进了卧房，点起蜡烛看书。

　　滚烫的泪水好像要刺穿皮肤，揉进血肉里。泪水淌过柏温卿的侧颊。这个女人醒了，压抑着自己的哭泣声，在无声地崩溃着。

　　她的孩子总是很懂事，所以她想象不出来庆南方究竟是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才会忽然如此反常地渴求温度。

　　　那个短暂的拥抱像是绝望的求助。

　　她还是太软弱了，退让忍受都不应该再有。她应该像一位坚强的母亲一样保护自己的孩子，更决绝更硬气些。

　　柏温卿抬起眸，拭去泪光。她坚定地认为，她必须离婚，不管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自己。

　　烛光的映衬下显得他的侧影十分安静，微垂的长睫平添几分温顺，他的纯色很淡，薄润的嘴唇轻抿着，纤长灵活的手指握着笔在复习提纲下哗啦啦地圈出重点。

　　他其实是有些近视的，但并不是很深，便没有戴眼镜，浪费钱。

　　轻缓的叩门声响起，庆南方笔尖一顿。

　　“进。”大起大落的情绪带来的冲击以及长时间没喝水的缘故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只见柏温卿推门而入。

　　庆南方停下笔，抬眸望向她，没说话。直觉让他觉得母亲有话要对他说，并且十分重要。

　　只见柏温卿温和的目光中带着隐约的坚韧，那是下定决心后眸光里流露出的决绝。像无坚不摧的松柏一样，直立不倒。

　　庆南方就静静的望着他，等她开口。

　　柏温卿嘴唇翕动，“妈妈要离婚了。”嗓音有些颤栗，却十分不容置喙。

　　庆南方嘴角微动，目光平和地笑了下。“好。”

　　那种完全把自身交出的信任目光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停留在柏温卿身上。

　　望着庆南方那双清澈却又温和如井水的眼睛，柏温卿眼泪啪嗒地直掉。－－她的孩子永远这么懂事，不埋怨不诉苦，好像生来就应该遭受这些苦痛。

　　怎么可能呢？她的孩子如同鹅毛雪一般干净没有罪恶，一个这么无辜懂事的人怎么可能生来就该承受这些呢？

　　将他死死地摁入苦海，束缚在深渊里的，分明是父母啊。倘若有罪，那么十恶不赦的也应该是她和庆易才对。

　　－－而她的孩子却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一切，如同神一般，对凡人宽容仁慈，任凭他们给自己带来万劫不复的苦楚和辱骂。

　　庆南方起身上前，一言不发地轻轻拭去滚烫滴落的泪水。

　　柏温卿小声哭泣着，“庆易不会同意离婚的，趁他没注意我们明天就搬出去。”

　　庆南方轻轻拍她的背，“实在不行就打官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语气轻缓温柔，循循善诱地像灯塔，引着人到光下。

　　次日早上庆南方来到座位上时，发现了张小纸条，夹在几枝野花里。

　　他放下书包，拿起来细看。

　　“－－早上好，阿南。”十分简短，但字迹干练好看。

　　庆南方无声轻笑，随即把纸条轻放回抽屉里。他没有乱扔东西的习惯，更何况是别人专门写给他的，他小心存放也是正常。

　　但是…

　　庆南方这般神情和轻拿轻放的动作显然刺激到了后桌的盛一行敏感的神经。尤其是他笑的时候，简直就是在盛一行的认知领域来回撒泼。－－盛一行根本没见过他笑。

　　盛一行就这么仔细端详着他，几乎像是要把他的一言一行用眼睛录存下来，然后再大脑里来回推敲揣摩再分析出自己的结论。

　　盛一行情难自禁地忍不住开口，“庆同学你早上灌了蜜么笑得跟花似的。”

　　庆南方身子微顿，转过身来。

　　“有…有么？”

　　盛一行自来熟地俯身凑上去，“你老实告诉哥…咳…我，你是不是谈恋爱啦？”

　　庆南方嘴角抽搐，耳根却有些不争气地泛红，倒像是抹了胭脂。

　　空气如同凝成冷霜，冻得盛一行不禁哆嗦。－－因为庆南方的神色有些冷淡疏离。

　　半响后庆南方才淡淡道：“昨天发的数学模拟题2，英语真题4，综测123写完了？”

　　盛一行想不到他会突然提及自己的痛处，顿时目瞪口呆，迅速低头拿笔找试卷。

　　而庆南方同学不自在地转了回去，带着心虚和红透的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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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年纪大，眼神不好，错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