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4、私心

　　庆南方的生活依旧充实又繁忙，几乎没有空余时间再去回味那日贺昭舟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从那日之后再也没见过贺昭舟，但花像是早已成为不可或缺的灵魂的一部分，日日都能见到。

　　庆南方今日依旧在中午短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兼职，午后五点放学将作业和卷子塞进书包后就匆匆往校门对面的小巷里的奶茶店里奔去。

　　少年人大多喜欢这种甜而不腻的奶饮，格外有瘾，所以傍晚时这道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学生或年轻的上班族。

　　庆南方和他们同道，同一个方向，如每一个平凡的学生一样挤在芸芸众生中。

　　但别人皆是玩乐，他却是去工作。

　　分明都是十字开头的年纪，别的少年人喜欢的，他也应该会喜欢才对。

　　但倘若现在问庆南方，喜欢玩游戏么？喜欢喝奶茶么？会为了早恋怕被教导主任发现而烦恼么？会有自己热爱的事物么？

　　回答肯定是“不”。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外界无感，对一切皆感到无趣，什么都厌。

　　什么时候？或许连庆南方自己都不知道，毕竟人从来不是一日就会变成这样的。就像一棵原本枝繁叶茂，高可参天的树会一日就枯死么？

　　不会。

　　它是在风霜雨雪中被点点摧残直至腐烂成朽木，被肮脏龌龊的蛆爬满，乃至最后连自己都认为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处。

　　好似死亡才能抵挡所有苦痛，换来难以奢求的片刻安宁。

　　志在四方的少年本当有初阳的青涩有骄阳的热情以及夕阳落日的洒脱和温柔。

　　但少年若是沦为世俗的傀儡，那满腔柔情又将装到哪个骨灰盒里呢？又如何谈志在四方呢？

　　“小庆来啦？！”老板娘忙的脚不沾地，探头嚷着。

　　庆南方闷闷地回了声。

　　　 老板娘也知道这孩子话少得很哑巴似的，但好在勤快手脚利索，能干。况且仅靠那张清秀白净的脸都能引来些小姑娘。

　　庆南方把书包搁在小木凳上，熟练地围起围裙，挑帘到前台去忙活。

　　南方的五月份好似蒸笼，闷热的很。庆南方几乎忙的连擦汗的空隙都没，苦咸的汗淌进眼角，火辣辣得疼，只得不停眨眼来缓解。

　　等到快九点半时，夜如浸墨，华灯已上，客人也只剩三三俩俩，不若傍晚那般忙的不可开交。

　　庆南方拿着抹布默然地擦拭着桌子。

　　“挺晚了，回去吧你。”老板娘喊道。

　　“好。” 庆南方应了声，勤勤恳恳地把方桌擦得铮亮。

　　庆南方转身去攥起书包，敏锐地察觉到某种火热的视线，他侧眸一看，却瞥见隔壁桌有一人直坐着，正一动不动地抬眸看着他。

　　是贺昭舟。

　　贺昭舟桌前空荡荡，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庆南方瞥了眼贺昭舟桌前，自觉招待不周，便又把书包放下，问他：“你需要喝点什么？”

　　贺昭舟却眉眼带笑地摇摇头，抬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庆南方不再说什么，看了眼挂钟，已经九点半了。

　　他提起书包就往外走。

　　贺昭舟吊儿郎当地大步跟了上去。

　　老板娘从帘后探出头来，“走了啊？路上小心！”

　　庆南方随意地招了招手。

　　“老板娘，你这伙计咋对着空气说话啊？”一约莫三十岁的男人咬着吸管奇怪地问。

　　老板娘大嗓门几乎震得人心颤，“什么？！你看错了吧？！这孩话挺少的！”

　　男人眨巴着嘴，虽觉奇怪，但也没再说了。

　　萍水相逢，何必追究这么多。

　　庆南方顿步，转身问跟着自己的贺昭舟，“有事？”

　　贺昭舟脸皮厚，倒也不觉尴尬或是唐突，他没心没肺地笑着，“我要是说有事求你，你不会直接赶我走吧？”

　　庆南方蹙眉，“你说。”

　　“我…我知道你成绩好，帮我补习一下呗。”

　　“哈？” 庆南方以为自己听错了。

　　贺昭舟上前几步，偏头靠近他，眼前人近在咫尺，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喷薄出的温热的气息。

　　贺昭舟却不打算再次重复一遍。

　　他拿出一簇小白花，向前一送，“送你。”

　　贺昭舟举着花的动作虔诚又真挚，恍惚间竟有些供奉神明的错觉。

　　庆南方噗嗤一声捂嘴笑了起来，“贺昭舟是吧？”

　　贺昭舟眨着清亮的双眸，奋力点头。

　　庆南方接过那花，不急不慢地打量了贺昭舟一圈。

　　“你是打算拿花贿赂我么？”庆南方问他。“日日都送，你倒也算是煞费苦心。”

　　　 贺昭舟耳根微烫，低着眸视线下移，竟不敢直视着庆南方。

　　但他的嗓音像是被清泉滋润过，带着温酒的柔情和香醇，语气十分坚定。

　　“花是出于私心，不是贿赂。”

　　庆南方自顾自地玩赏着手中的白花，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花白净得让人不敢染指，望而生畏。它身上好像寄托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感情，植根于鲜血淋漓的心底，引起灵魂的共鸣。

　　难言的静寂环绕在二人身旁许久，久到贺昭舟失神落魄地认为庆南方会以沉默来拒绝他时，庆南方忽而开口。

　　“有什么好处？”倒也不是一定要从中谋取利益，他就是想听听贺昭舟会怎么说。

　　不知为何，眼前的贺昭舟让他觉得很熟悉，让他不自觉地想靠近。冥冥之中好像有着难以割断的牵引线，将二人捆绑在一起。

　　可是他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这种无由来的熟悉感又是为何呢？

　　贺昭舟竟难得地略显慌乱，他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笨拙地搜罗着口袋，好似在找什么东西。

　　庆南方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贺昭舟赫然掏出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百五十块钱，迟疑地摊开掌心。

　　“我…我只剩这个了。”他的神情有些羞愧。

　　看着被揉皱了的钱，庆南方彻底懵了，这小子竟然以为自己是在索要补习费？自己长的就这么像掉钱眼里的人么？

　　庆南方皱眉，闷闷地说，“不是…”

　　贺昭舟心慌得很，生怕庆南方拒绝自己。连忙一连串地补充：“不够我会再想办法的…！”

　　庆南方刚想反驳却又被打断。

　　贺昭舟可怜巴巴又泫然欲泣地望着他，一双精明的秀眸直勾勾地盯在他脸上。

　　像只求救的小狗。

　　贺昭舟卖惨地看着他，“你看我成绩又差，长的又丑，还没钱。唯一的心愿就是多读点书，多识几个字，将来在厂里打工拧螺丝的时候也不用连每个月的工资账单都看不懂…万一……”

　　见贺昭舟一幅大义凛然，欲磕头拜师的样子，庆南方扶额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好。我会帮你补习。钱我也不……”

　　话没说完，贺昭舟就不容置喙地把钱塞到他书包侧边的夹层中。

　　“庆老师！明天见！”

　　　 贺昭舟边跑边侧头大声喊着，笑意如同揉碎的点点星光，在掺杂暖光的夜幕中格外诱人。

　　庆南方的脸渡上桃粉，不过那只是转瞬即逝之事，如擂鼓的心跳声很快便被清冷稳重的性子压下，泯灭在华灯下。

　　庆南方无奈地看着两张人民币，心中盘算着明日再把钱还给贺昭舟。

　　回到家中时已将近十点半，这些日子庆易不知去哪鬼混了，竟然难得安分了段时间，很少见到人。

　　这人好吃懒做，非赌即酒，染上的恶习颇多。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柏温卿从帘后探出头来看着他。

　　乡下老家的泥房早便塌了，只得在镇上租了房。

　　这间出租房着实窄小，只有一厅一房，一片帘子隔起来便是做饭的地方，勉强称得上“厨房”。

　　庆南方只能窝在沙发上凑合着睡，他虽清瘦，但少年人的手脚纤长，挤在硬邦邦的木制沙发上着实憋屈。

　　不过好在庆南方能忍，多少苦都能吃，半点不埋怨，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庆南方把书包放下，走到帘后问柏温卿，“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柏温卿把保温的饭菜端到低矮的小桌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么晚才回来，兼职很忙么？”

　　庆南方埋头扒饭，“嗯，天气热，人多。”

　　“要不辞了吧？”柏温卿温声劝他。“不是快高考了么？妈怕你压力大。”

　　庆南方低着头，闷闷地应了声，既不说同意也没说反对。

　　柏温卿站着看他，从眉梢眼角到挺鼻薄唇。庆南方的性子几乎同她截然相反，但唯有一点一模一样。

　　他们二人的性子都很倔。

　　凡是认定的事情，旁人再怎么劝也只是做无用功。

　　柏温卿见他是铁了心，无声叹息后不再说什么。庆南方吃完饭后却不像往常那样写卷子，而是闷声低头倒腾着什么。

　　柏温卿走近一看，问他：“阿南，这是在干什么。”

　　庆南方兀自组装着攒钱买回来的摄像头，头也不抬地说：“监控。”

　　柏温卿眸中闪过一丝落魄同悲哀。

　　她知道庆南方想干什么。

　　庆易家暴已是常事，柏温卿和庆南方也不是没有报过警。但很遗憾，正义似乎并未偏向他们。

　　不是无证释放便是好言相劝私下和解，最多也只是一份保证书。

　　一纸空文是能使人忏悔还是能洗刷净人灵魂深处的血腥和肮脏？

　　分明大家都心知肚明，都明白白纸黑字锁不住人性的龌龊。

　　世人都在隔岸观火，看着旁人犯错，看着旁人自取灭亡，谁也救不了谁。

　　反正躺进棺材的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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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致歉
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