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5、爱意偷偷溜走了

　　庆南方把监控装好后就兀自在小板桌上写模拟题，根本不给柏温卿商量的机会。

　　他想做的事情，谁也劝不回。

　　何况柏温卿也并不想反对，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累呢，怎么可能不厌烦这种日复一日的煎熬呢。

　　若是只有一人，她或许会跟庆易耗下去。但她不止是庆易的爱人，也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她可以为了维持这份千疮百孔的感情而付出代价，但庆南方无罪。

　　从一开始他就是无辜的。

　　说难听些，庆南方不是至死不渝的爱情的见证者，而是虚伪和谎言的牺牲者。

　　风雪过后不遇暖阳夏草，而是永无止境的风暴。

　　柏温卿原本以为爱意会生根发芽 ，长成万里深林，却不知草木深也可燃了个尽。

　　爱意在无数个平凡的日子里散成了灰。你以为它只是刻进了骨髓里，轻易看不见而已。其实它没有刻进骨髓，也没有化到血液里。它只是溜走了，溜进了千疮百孔的缝隙里。

　　柏温卿回到房中，看着木床底下的老木盒子。木盒子里放着许多年前她和庆易的合照。

　　她不记得那是多少年前了。但她永远记得也永远肯定那是他们最相爱的时候。

　　没有辱骂，没有暴力，不问钱财，不问财米油盐。那份爱有着当之无愧的干净，无人可玷污。

　　盒子落了厚灰，很脏，蒙住了原本的样子，被封尘在隐蔽又昏暗的角落。

　　柏温卿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这个木盒了，但里面的每张合照，每个动作，每个神情，她都历历在目，像是刻在了骨髓里。

　　她永远记得那个青涩害羞的男孩子下班后就站在树下等他，手里经常拿着把伞。

　　他的嘴笨死了，话都说不利索，冬天时脸冻得红扑扑的。其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都去喝酒玩乐，只有他不厌其烦地等着。

　　柏温卿走过去问他为什么不走，他红着脸说在等她，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跟他走，最后还磕磕巴巴地许诺要给她一个人撑伞。

　　如今，同这小心翼翼的爱一同刻进骨血的还有如无尽深渊的暴力和侮辱。

　　爱意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厌恶和羞辱。

　　从暴力和憎恨萌生的那一刻起，他们没有爱了，他们真的…没有爱了。

　　就让那些合照永远封存在那如同骨灰盒的蒙灰的木盒中。永不见天日的爱，注定没有归宿。

　　小桌旁点着煤油灯，庆南方借着橘黄暖光看着手中的身份证出神。

　　他有一个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缘由的习惯。

　　那就是睡前会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在手中细细摩挲，用目光一遍又一遍地描摹上面的字和照片。

　　该怎么用文字来表达这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庆南方自己也思忖过很久，如今他好像稍微明白了些。

　　他在反复确认，他在反复肯定，他在谋求自己真的活在人间的证据。

　　只有亲眼看见身份证明才敢肯定自己是来过这个人间且留下的痕迹。只有反复的确认才能换来片刻的安宁，才不至于寝食难安。

　　“要是人死了后不用注销身份证就好了。”庆南方低声喃喃。

　　人间一趟游，总得留下点痕迹。

　　庆南方忽而无声一笑，不知是何意味。他把一百五十块夹进书中，在沙发上蜷缩着身子入睡。

　　二人并没有约好相见的地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钱还没还回去，庆南方本想主动联系贺昭舟，好约个点。

　　这才想起来联系方式也没有。

　　说起来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贺昭舟这个人好像是天降般出现他的生活中，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好似这是非常理所当然又命中注定的事。

　　顺其自然到谁也不想去猜忌这其中究竟有何因果。

　　只听贺昭舟说过自己也说五中的，可他并没有告诉庆南方具体班级，所以就算庆南方想主动上门也无法。

　　好在午后放学时，贺昭舟便早有准备似的候在教学楼前的树下等他。

　　一个穿着白体恤和黑色休闲裤的少年背靠树干，午后的余晖如点点星光散落面颊上，打下的侧影如同覆上彩霞。

　　他远远便看到贺昭舟朝他招手。

　　树下的少年以手作喇叭状，似在朝他大声呼喊着什么，但那嗓音淹没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并未传到庆南方耳中。

　　但那干净阳光的笑容毫不掩饰地映入眼帘。

　　庆南方单肩挎着书包，从容不迫地向他走去。

　　庆南方朝他点头打招呼，贺昭舟漫不经心地把今日的花插进书包侧边的夹层中。

　　“走吧，庆老师！”那少年朝他笑着说。

　　二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贺昭舟嘴里叼着不知何时摘的狗尾巴草，“怎么办，我是不是耽误你的兼职了？”

　　庆南方低头在书包中翻找着资料，并不回答，只问，“你想从哪开始补习？”

　　“啊…英语？”

　　庆南方点头不语，低眸翻找出英语资料。

　　庆南方是文科生，其他学生有的偏科现象在他身上荡然无存。对于男生英语差的刻板印象也并没有提现在他身上，做起题来反而游刃有余。

　　庆南方一手拿着资料一手拿着笔，侧眸看他，眸中的眼神略带困惑。

　　“你的书呢？”他歪着头问。

　　完了，十四岁就辍学的他哪来的书啊！！如今是求学有门但无书，说出去像话么？

　　贺昭舟心中咯噔一声，心中波涛汹涌又惊涛骇浪的挣扎了一番。

　　“我…早就辍学了…没书。”他的神情略显尴尬，手都有点无处安放。

　　他以为庆南方会念叨他几句，怎么学习连课本都没？又或者问他为何会小小年纪就辍学。

　　出乎意料，庆南方并没有多说，白净清雅的面颊上只有转瞬即逝的诧异，却又很快收敛于低垂的长睫里。

　　庆南方把手里的模拟题分一些给他。“那我先看看你的水平？”

　　让一个十四岁初中就辍学的人看高中英语就像是让文盲看天书。

　　似乎好比蜀道难。

　　贺昭舟把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挺直腰板接过那写着密密麻麻笔记的试卷，他吐掉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手指一弹试卷，发出清脆的声响。

　　“庆老师这不是为难我嘛。”

　　庆南方转着笔的手一顿，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些为难人。

　　“你先看看。”

　　贺昭舟眯起眼睛，有模有样地看了起来，神态犹如废寝忘食的学子。

　　庆南方默然地望着他的侧脸，许久后才轻声问他，“能看得懂多少？”

　　贺昭舟一笑，比了个手势。

　　“一点点而已，怎么办，看不懂耶。”贺昭舟偏过身子靠近他，咫尺之距间庆南方温热的呼吸喷薄过来，让他灵魂也变得滚烫。

　　好似他真的活在这个夏季。

　　贺昭舟古灵精怪地一吐舌头，“拜托庆老师啦～”尾音故意拉长，似乎有些戏谑，眸光却是虔诚得如同跪于佛前。

　　庆南方耳根微烫，面上却不动声色，他略显局促地向后稍退。

　　“最基础的音标记得吧？”

　　贺昭舟以手敬礼， “当然记得！”

　　庆南方状似无奈地微摇头，把便携的单词册递给他，“那先从单词开始吧。”

　　不知是否是庆南方的错觉，在两手快要相触时，贺昭舟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了肌肤相触。

　　庆南方注意到了却没说什么。

　　贺昭舟欣然接过，低头看得津津有味。他初中成绩确实不差，辍学也只是因难言之隐而作出的下下策。

　　庆南方趁他看得入迷拿出一百五十块试图塞进他怀里。

　　贺昭舟余光瞥见后猛地站起，仿佛生怕肢体接触，钱滑过衣角掉到了地上。

　　庆南方没料想他的反应竟会这般大，一时怔愣在原地。

　　贺昭舟也察觉到自己此举有些夸张，好像刻意躲开庆南方似的。

　　霎那间气氛尴尬得如同覆上了寒霜，将二人周围的虚空冻裂。

　　贺昭舟反应过来后忙弯腰捡起钱，他佯作若无其事地笑着打趣，“怎么这么客气？还有人不爱钱的？”

　　说着便想把钱扔回来。

　　庆南方却一脸抗拒地摆手。

　　“学识怎能用几钱几俩来量。一码归一码，这钱我不要。”

　　贺昭舟一怔，尴尬地搓搓手，颤巍巍地把钱收回。

　　他皱着眉冥思苦想，寻思着这小郎君不收钱那这恩情如何报？他贺昭舟又不是贪小便宜吃霸王餐的人。

　　一阵难言的静寂过后，贺昭舟忽而春风满面地开口。

　　“庆老师接受师徒恋么？”

　　庆南方哑口无言，手里的笔掉到了地上。

　　贺昭舟心虚地低头继续背单词，时不时偷瞄几眼庆南方。

　　他看着庆南方微红的耳根，借着书页的遮掩，在庆南方忘不见之处抿唇无声而笑。

　　半响后，庆南方忽而开口。

　　“你现在补习，是为了参加高考么？”

　　贺昭舟砸吧砸吧嘴。心中暗想，要是他一个死人能参加高考，那估计大考官是阎王那臭小子。

　　贺昭舟摇摇头，“不好意思，以前骗了你。我初中确实在五中就读，不过之后辍学了。现在…也不是为了高考，权当做兴趣。”

　　庆南方点头，却突然一笑，露出的虎牙时像张牙舞爪的猫。

　　不凶，倒是略显俏皮。

　　这还是贺昭舟第一次见他露出这般毫不遮掩的笑意，内敛却又放肆，似春芽又似骄阳。

　　贺昭舟喉结滚动，佯作委屈，“庆老师不会是在取笑我吧？！”

　　庆南方还没答，他倒是开始自说自话。

　　贺昭舟摇头晃脑地说，“俗话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庆老师不可以嘲笑一位未来的知识分子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一百五十块的缘分
错字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