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野花 ...
-
南方的夏季非烟雨绵绵便是烈阳高悬，今天天微亮天际便升起初阳。
庆南方座位在窗边，温和张扬的阳光透过玻璃映在庆南方的软发上，一如墨夜中点缀的璀璨星河。
庆南方把用了多年却洗的干净整洁的书包挂在木椅靠背上后坐下。
“嗯？花？”
一坐下便看见课本上覆着一枝小白花。
谁放的？
恶作剧？
庆南方下意识地观望周遭。
四下的同学同往常无异，好学的聚众研究模拟卷难题，爱闹的依旧笑闹。
他成绩虽优异，但平日里沉默寡言，很少和同班同学搭话，几年下来也没认识全，名字都对不上号。
就连交流时也是用“嗯”“好”“知道了”等简洁的话语来回应，一来二去就算是有心同他交好，也会被庆南方这礼貌而疏离的态度冻到三丈外。
庆南方迟疑半响，才堪堪转头看着后桌的男生，薄唇启合，反复几次，最终还是转了回去。
盛一行原本在转着笔出神，感受到投来的视线后回望，却看到了庆南方倔强又懊恼的毛绒绒的脑袋。
今天真是见鬼了。
庆南方的注意力同目光竟然也会分给卷子和课本以外的事物。
做庆南方后桌一年多了，几百多天里说过的话没超过四句。况且多是因公事。
盛一行心中嘿了一声，用笔帽戳了戳他的后背，“怎么了？有事？”
庆南方掌心捧着白花，转头平静地问：“这花…谁放我桌上的，你知道么？”
盛一行心中猛雷平地炸起，这人竟然一口气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
盛一行面上的惊诧未褪，微伸脖子探头一看，“嗯？花？这…这我可不知道。”
庆南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剩后桌还愣在原地感叹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庆南方看着那朵白花深思熟虑半响，刚好瞥见抽屉里剩的信封。
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把洁白的野菊藏到书页中。
庆南方只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或是随便扔的，那日收好后便也没怎么放心上。
但从那日以后，他每日清晨都会在自己的桌上看见一朵花，每日都换着新花样，活色生香，沁人心脾。
一日又一日，而那原本随意拿来装花的信封渐趋被花填满，好似一个香囊。
谁给的呢？
若是恶作剧又何至于如此煞费苦心。
庆南方愈发好奇，他甚至有尝试过早早便来学校候着，妄想着能侥幸抓到那日日采花放到桌前之人。
但次次落空，来的太早教室里除他之外空无一人。
大步走到座位，只见花，不见其人。
庆南方无奈地微挑唇角。
“我不是十分喜欢或热爱盛花的人，但我很钟意这个。”他小声嘀咕。
虽是轻声细语的喃喃，但于空旷又静谧的教室中，一字不落地敲入贺昭舟的耳际。
藏在后门的贺昭舟闻言不自然地摸了摸脸，抿唇笑了起来。
自那日起，贺昭舟一直认为庆南方生来就该是待在锦簇花丛里的，所以每次见到野花都想偷偷摘下来，然后再小心地藏起来，送给他。
有时因为摘花不是弄了身泥，就是扎了满手刺，可他就是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他秉着谢意日日来送花，一直忐忑是否会遭厌恶，是否会给庆南方带来困扰，未曾想过原来庆南方是喜欢的，难免心中雀跃。
贺昭舟想探头再看一眼他，却发现那位置已空无一人。心中奇怪，目光逡巡过教室的每一处。
没人！？人去哪了？
贺昭舟惊诧难掩，想转身看看。
如他心中所猜想的那般，沉稳悦耳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是你么？”
贺昭舟转身，迎面便撞上庆南方清雅秀气的面颊，几乎再近一步便可肌肤相贴。
无由来的一阵心慌烧得脸热。
贺昭舟略显局促地退后一步，故作糊涂，“什么？”
他退一步，庆南方便上前一步。
庆南方耐心地重复，声音波澜不惊，甚至称得上温柔。“花。你送的么？”
“我…” 贺昭舟支支吾吾半天也词不达意，更别说找出个借口来替自己掩饰了。
他摸了摸鼻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是我送的。”
庆南方低头抿唇，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贺昭舟身量比他高得多，就这么低着眸察言观色。
半响后难言的静谧才被打破。
庆南方抬起秀眸，问他：“为什么？我们不是只有一面之缘么？”
贺昭舟心中大喜，未曾妄想只有一面之缘的人竟能记住自己。
贺昭舟并不回答，只反问：“给你造成困扰了是么？”
“……” 庆南方蹙眉。
贺昭舟眸色一暗，略显失落，“你不喜欢我就不会再多此一举了。”
正当贺昭舟兀自以为庆南方真的不悦时，庆南方轻笑，露出的虎牙转瞬即逝。
贺昭舟一时怔住，身体僵硬得不知如何反应。
“你为什么认为送花会造成困扰呢。”庆南方轻笑着问。
没等贺昭舟回话，庆南方又说：“虽然不知道你意欲何为，但我挺喜欢的。”
贺昭舟偏过头，他觉得此刻他的脸快烫成绯桃。
好不容易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热浪，贺昭舟没头脑地来了句：“谢谢！”
“谢什么？”庆南方觉得好笑，分明是他送人花，反过来还是他要道谢，道谢的不应该是自己么？
“我奶奶说过送给别人的东西，别人愿意收了，那是别人好，当谢。”
“那是你好，不是我好。”庆南方想说他傻，但话到嘴边便成了这么一句。
“你也是五中的学生？”
贺昭舟一愣，他生前确实在五中就读，之后辍学，没有后来了。
他点头：“对。”
庆南方心中奇怪怎么没见过这人，几乎对他没有什么印象，面生的很。
不过转念想想自己成天忙的很，对外界关注少，几乎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贺昭舟没印象也是正常。
庆南方点头，似乎是一时兴起，或是好奇心作祟，又问：“为什么送我花。这不是应该用来讨女孩子欢心的么？”
贺昭舟眉眼带笑，“只准你送花，不准我回礼？”
没等庆南方回味过来这话中隐含之意，贺昭舟瞥了眼教室墙面上的挂钟后就快步走了，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楼梯间。
“回礼？”庆南方状似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又微笑。“真是个比我还怪的人。”
庆南方转身走回座位，不知为何，日日沉积的躁郁竟然微散，心情不若之前那般沉重寡欢。
盛一行书包挎在单肩，同庆南方迎面擦身而过，脸上带着点微妙的表情。
他刚才好像听到庆南方在跟人说话，但又没看到这里有其他人。
盛一行把书包随意塞到抽屉里，微探头，自从前些天庆南方跟他说话后，盛一行心里隐隐觉得此人也并不是个难处的，现在便想着跟他好好相处。
盛一行微伸脖子，探头试探着问：“庆同学，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刚才庆南方虽算不上喋喋不休，但同平日的寡言少语比起来，话多得算的上见鬼。这很难让盛一行不好奇庆南方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庆南方连头都没回，“没。”几乎是惜字如金。
盛一行砸吧砸吧嘴，把满腹好奇的话语全咽回了嗓子眼中。
见庆南方大有再问也不理会之态，盛一行自觉自讨没趣，不再问。
之前那个信封已然载满了花，只得再换一个。庆南方拿了个新的信封，将花放了进去，动作轻柔，恐散了其花瓣。
盛一行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似的，站起来偷偷看庆南方到底在干嘛。
一眼便瞥见了那信封，装的鼓鼓的。
像被爱意盛满的情书。
贺昭舟瞥了眼闹钟就落荒而逃不是因为怕被庆南方质问。而是因为早读时间快到了，教室里会越来越多的人，他得提前走，否则…
否则映入其他学生眼帘的就是庆南方对着虚空喃喃自语神神叨叨的惊奇场景。
贺昭舟也不知道为何庆南方能看见他，就连先才跟他说话时都顿生起自己仍活在人间的错觉，一切都如此鲜活，好似他从未死过。
他不想庆南方有不好的传闻，更不想庆南方被说成是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有一点贺昭舟心知肚明，那便是庆南方虽能看见他，却触及不到。
早读时间为七点半，快要迟到的学生们被学生会催促着，几乎是以冲刺的速度飞奔去教室。
贺昭舟在其间闲庭信步地走着，这些匆匆擦肩而过的人看不见自己。即使相撞，也只是如一缕清风般，直穿而过，互不阻碍，各行其道。
他像是游走徘徊在芸芸众生中的野魂，他不识别人，也无人知他。但野魂滚烫，不逊于这些青春洋溢的学生。
而且他更自由。
听说心愿未了的灵魂会留念人间。
他自言自语：“奶奶，我就想有个人惦记着我，不算贪心吧。”
说完他自己倒笑了，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又有些漫不经心。
他望向四楼那间教室的方向。
明天送什么花给庆南方小同学好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