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在野间》原野古刀

2、是缘

　　次日，午后放学庆南方依然告假，几乎同昨日一样，又买了花。

　　“又买花呀？”花店老板热情地笑问。

　　庆南方点头，只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看上去并不生硬的笑意。他这人少言寡语，只得靠敛起身上的肃冷来表示自己的友好。

　　同昨日几乎无异，手中拈花去见人。只不过此次要看望的人并不相识。

　　今日他斟了些酒。

　　庆南方立于昨日偶然瞥见的那处无人祭拜的野坟前，起初有些无措，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何要来此地。

　　或许只因自己害怕被遗忘，便也不想别人被遗忘。

　　很快他便于坟前蹲下，如同拜自己的亲人无异。

　　贺昭舟立于田埂间，远远便望见了那坟前竟有一个人在跪拜。

　　他微怔，心中竟隐隐有些悲喜交加。

　　贺昭舟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过去，眼角不知是被绯红的余晖给惊艳，还是因野间夏风吹拂，红如粉桃。

　　坟前那人是谁？

　　是谁来看望他了？

　　一捧枯骨于人间也会有念想么？

　　因跑的太快，贺昭舟步子踉跄了一下差点绊倒在丰收的稻田中。

　　就在位于十几米外时，贺昭舟认出了这个清瘦斯文的背影，这是昨日见到的那人。

　　这人认识我？

　　贺昭舟又惊又喜，想靠近些看。

　　贺昭舟走近后便听见坟前那人在喃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来…”

　　“……不提这个，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喝不喝酒，我就先带了…啊…不喜欢喝也可以不喝的…”

　　原本眼眶通红的贺昭舟闻言噗嗤一笑。什么啊？怎么还有人在坟前道歉的，而且还是因为酒。

　　贺昭舟很想走上前，对他说自己不喝酒，但阴阳相隔，他看不见自己。

　　正这般想着，却冷不防庆南方竟像是闻声般，转头侧眸，望着贺昭舟所在之处，“谁？”

　　贺昭舟吓了一跳，下意识便东张西望，看看周遭有谁。

　　庆南方狐疑地望着他，觉得此人有些怪，“你干嘛呀？”

　　贺昭舟这时才真正望清眼前这张孤冷清雅的脸，眼前这人似乎永远沉着冷静，说话的语气波澜不惊，平淡无感情。

　　无由来的一阵心悸，似乎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此刻又春风拂过，枝梢探墙。

　　贺昭舟惊诧又惊疑不定地伸手指了指自己，迟疑地开口：“你在说我么？”

　　庆南方蹙眉，心中腹诽，这人怎么这般怪。但他还是点头耐心地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贺昭舟的脑中如烟火炸起，霎时脑中一片空白。

　　我不是死了么？

　　为什么他能看到我？还是个玉面小郎君…不是.…这个不是重点！

　　贺昭舟震惊得嘴唇哆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哦了一声。

　　他迟疑地走上前去，立于庆南方旁，一眼就望见那簇内敛又盛得鲜艳的白菊。

　　很白净很漂亮很喜欢，但不知为何雪白的净色熏得他眼睛绯红。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收到花，从未有人来祭拜过他，更何况是花。

　　一人站着一人半跪着，自上而下能望见庆南方微翘的睫羽，有点挠人心，换句话说，心悸得很。

　　他就这般站在庆南方旁，庆南方也并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大概是生来便寡言少语，很少主动同别人说话。

　　庆南方只是低眸，额间的纹路从未抹平，略显阴郁，似乎藏着言不尽的心事。

　　贺昭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揉了一下眼睛。

　　“你…你叫什么名字？”贺昭舟问。

　　庆南方微抬眸，似乎觉得他忽而这样问有些奇怪，不过他虽话少，但有问必答，“庆南方，庆贺的庆，南方秋不悲的南方。你是…？”

　　贺昭舟在绯红染天际的落日余晖中咧嘴一笑， “我叫贺昭舟，庆贺的贺，日召的昭，扁舟的舟。”

　　庆南方点头，示意了一下野坟的方向，“你认识？”

　　贺昭舟愣了一下，身子微僵，随即若无其事地揉了揉鼻子，“不认识。”

　　庆南方眸中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似是淡然又似悲哀。他默默地收拾东西，没再说话。

　　半响后贺昭舟才打破这囚禁般的沉寂，“你不认识你还来？”

　　庆南方手指一顿，皱眉看向他。

　　贺昭舟顿觉自己有些无礼，以为自己的话语让庆南方不快，急忙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庆南方却微微一笑，“我知道。”随后他无奈地摇摇头，“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可能是一时兴起，也可能是觉得有缘。”

　　为什么要来祭拜一个连一面之缘都未有的人呢？

　　谁知道呢。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害怕被人遗忘，所以也不想让别人在死后无人忆起。

　　贺昭舟闻言怔在原地，似乎陷入了某种思忖中。

　　庆南方兀自收拾好，随意地招了手以示告别，一言不发地往田埂走去。

　　贺昭舟望着田埂中远去的身影，嘴里咀嚼着他说的话，“缘…有缘…跟一个死人有缘么？”他轻笑一声，音调中却是有些雀跃，“真是个有趣的人。”

　　贺昭舟目送着他离去，直到他彻底销声匿迹在这片田野间。

　　贺昭舟转身，捡起平放于坟前的那束白菊，它已沾染了湿泥，残留了夏泥独特的气味，可他却毫不在意。

　　一个珍而重之的轻吻落于白瓣间，贺昭舟轻笑，声音微哑，“谢谢你的花，有缘人。”

　　庆南方回到家中时已暮色四合，走过尽显岁月已久的楼道，吱呀一声推开老旧的门。

　　映入眼中的就是柏温卿慌张急促地放下镜子，遮住脸的一幕。

　　“妈？！”庆南方敏感地快步走上前。

　　“妈你脸怎么了？！我看看！”庆南方锢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躲藏。

　　脸一片青紫，嘴角和额间都溢血，几乎是鼻青脸肿，实在狼狈。

　　庆南方眸色一暗。庆易又打人了，一次比一次严重，似乎恨不得把人打的面目全非。

　　庆南方利索地去拿了块巾帕，浸了水后小心地擦拭着柏温卿脸上的血。

　　把巾帕往桌上一扔，庆南方不容置喙地扶起柏温卿，“走，去医院。”

　　“妈没事。”柏温卿勉强展开笑颜，“医院贵…”

　　“不，现在就去。”

　　“能省一点是一点，不严重…贴几个创可贴就行。妈是大人不怕疼的。”

　　庆南方嘴唇颤抖，声音阴沉的有些可怕，“创可贴！创可贴！创可贴是能止住你这脸上的血，还是能把这支离破碎腐烂不堪的家给沾稳？！？”

　　柏温卿没见过他这般凌厉的样子，不由得一怔，随后如大雨倾盆般扑来的便是诛心蚀骨的疼痛，霎那间便红了双眼。

　　庆南方深吸气，平复了些许躁动的情绪。

　　他苦笑，像是央求，“不去医院，去诊所行么？就算是没钱，就算是让我去乞讨，我也不想让你这样。”

　　柏温卿张了张口，终究是一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着热泪烫穿肌肤。

　　庆南方微微一笑，口袋里装着他打工挣来的钱，是他小心翼翼地藏着才不被抢去的。

　　　他牵起母亲的手，走出门去。

　　回家时已经晚了，因为没做饭，索性便在外面应付应付，柏温卿去买吃的，庆南方就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等着。

　　两个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子路过，同样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边张扬潇洒，一边内敛稳重。

　　其中一个拿着手机，边打游戏边走路。嘴里还骂着：“操！菜就不要玩啊！拖老子后腿是个什么意思？！！老子举报你！！”

　　另一个就笑他，“带不起就别带了。”

　　“你懂个屁！”

　　“行行行，我不懂哈哈哈哈。”

　　一阵清脆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游戏的男孩子嘀咕：“靠，谁啊？！这么不识相，耍游戏的时候给我来电话，这不是找骂么？”

　　一看备注名，“嗷，我爸！”他忙按接听键。

　　“喂，爸？怎么了？噢噢，知道了。在路上，现在回去，你俩别担心。”

　　唠叨几句后便挂了电话。

　　另一个男生朝他眨眨眼，“怎么了？”

　　“我爸让我回去吃饭，说我妈做了我喜欢的糖醋排骨，这么晚不回去该发火了。”

　　“行啊，那你先走吧。哎…等等，放假去海南溜达吧，兄弟几个我都约了，你去不去？”

　　那男孩子把耳机戴上，“快活事，当然去。”他挥了挥手，“各回各家，爹妈等着呢！拜拜！”

　　“行吧，真无聊，回家去。”

　　庆南方借着昏暗的灯光，将视线驻留在他们二人身上，朦胧的光线中窥不清他眸中的情绪。

　　只是视线似乎异常执着，似乎在望着自己所憧憬的所热爱的所遗憾的离去之物。

　　你口里日日夜夜过的平淡生活，是我梦里梦外死都想得到的妄想。庆南方自嘲地腹诽。

　　柏温卿提着塑料袋从对街走来，额角包着纱布。

　　她把装着盒饭的塑料袋给了庆南方。庆南方下意识接过，随后看见她手里剩的那塑料袋里，装的是几个馒头。

　　“什么意思？”庆南方蹙眉，抢过那馒头。

　　“我…我随便吃吃就行…阿南，你还在长身体的，学习也累…”

　　“你不是我的附庸，你是我的母亲，不需要这样！！”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回到家中，他就把馒头就着水全吃了，把那装满肉的盒饭留给了柏温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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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错字致歉
大概是诱受吧。
南方秋不悲，奈我居异乡。——出自郑刚中《白居易有望阙云遮眼思乡雨滴心之句用其韵为秋思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