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夏寻花

2、挣扎

　　二

　　后院厢房，元觉和尚有一把灰白的胡子。他穿着淡黄袈衣坐在蒲团上静思，微微眯起双眼，习惯性的打坐一打就是三十年。当初青涩的小和尚如今已经是西园寺的住持了。

　　十方坐在元觉前，外面树影投落光斑在他额前，让他陷入或明或暗空间。

　　香烛已经吹灭，室内漂浮淡淡香烛味。

　　十方静默，等待元觉打坐完。无声空间中暗暗浮动微尘，想起早上流转的空气，清冷中夹杂暧昧。女孩子的马尾拂过眼前，光影间熟悉的眼神，莫名的笑容，十方有点乱。

　　“十方心动，静坐只是徒有其表。”元觉忽然长叹。

　　十方拜服：“十方微末，请师傅明示方向。”

　　元觉略睁眼看向十方：“你的心早有答案，何须老衲指点？”

　　十方愕然：“心内已经有答案？”

　　元觉点头：“心之所动，行之所动，所以有苦恼，有犹豫，有反复。你行早已明你心，那么你心循你行便可。”

　　十方依然有些混沌，但见元觉已经缓缓闭眼，自觉不好再继续打扰，便行礼离开。

　　门外有樟树，风过叶浪翻伏。

　　十方慢慢踱步朝罗汉堂而去。

　　严嫣然没有等在原处，她找到执行居士，修改了自己的行程，还是决定再多待几天，也许画一天不够呢？自己宽慰自己。

　　小晓自然很奇怪她这样的反复，睡眼惺忪的看着嫣然将收拾好的行李全部再倒了出来。

　　“干吗呢你，不是一向说一不二的么？这回怎么就反复了呢？”

　　“我看到一个帅哥和尚！”严嫣然将衬衣挂回厨里，“我准备画他。”

　　“帅哥和尚？”小晓顿时来了精神，做出星星眼状，“有多帅有多帅？”

　　“嗯……”嫣然在脑袋中寻找合适的词汇。

　　“好像一阵风，带着春意，和暖而舒适。”

　　小晓一脸莫名其妙，这算什么比喻？

　　“嫣然，你一见钟情啦？还春风秋雨的。”

　　严嫣然并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在刚开始对十方的出现感到惊艳的时候，她只是以为环境空间以及光线之间的组合问题；接下来有些卑鄙的死缠烂打也许是因为想要将他入画的企图心；再然后，她认为对美丽的东西产生好感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至于一见钟情，她一直以为是小说才有的浪漫。何况，十方是一个和尚，对一个和尚起了什么企图也是一种冒犯。

　　“也许。”可是这脱口而出的回答不仅吓倒了小晓，连自己也被吓倒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很亲切，只是觉得，就像父亲一般的亲切，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可以立即成为交心那样……”

　　话说出来，小晓不信，嫣然自己也不信。

　　“父亲跟朋友？什么比喻啊？”小晓不以为然，“年轻人，喜欢就喜欢了，扭扭捏捏做什么，再说，你喜欢了也没用啊，人家是和尚，小师傅，才不会被你勾搭上呢。”小晓严厉指出问题所在。

　　嫣然笑，也对。

　　她将马尾甩开，人家是清修之人。

　　再次从禅房出来，日已当午，远远便见到中庭池边，十方灰白袈衣。

　　正在喂鱼。

　　严嫣然慢慢走过去，不想打扰这幅安静的画面。

　　“池子虽小，却有一个凄美的故事。”十方猜到身后是谁，那种气息，他有感觉，虽只一面，似曾相识。

　　嫣然坐下。十方让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亲近。

　　不说话，安静听他讲故事，侧头看他鼻梁微挺，眼光辽远。

　　“西园寺建于元朝，后来在清朝一度被战乱摧毁。苏州城内有一富家女，暗恋寺中打杂小伙子，谁曾想寺庙遭贼人焚烧，小伙子保寺而亡，富家女为情弃生，自投在这池中。所以这池又名为‘投情池’”。

　　十方撒食，有放生鲤鱼围绕而来，拍动水波。

　　嫣然看他清雅，不舍得将眼光移开。

　　“和尚也说这些情啊爱的么？”十方眼中已有蓝天白云。

　　十方微笑，回头看嫣然。

　　“和尚是方外之人，看红尘之事。”

　　春风吹动嫣然额发，吹动嫣然眼波。

　　“和尚也是人，怎么超脱？”嫣然问。

　　十方沉默不语。不是不能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发现师傅所说的道理。

　　如果诱惑能让人心动，那么心之所动自然也就说明行动的方向。世间那么多诱惑，为什么偏偏就是这种能够让心动？

　　佛曰一切法，为度一切心，我无一切心，何用一切法。

　　他看向嫣然。和尚能够超脱，因为和尚无心不法。

　　五蕴皆空。

　　“好吧，我们不说这么深奥的话题了，十方师傅，你答应做我的模特儿了么？”嫣然摇手问，眼中尽是期待。

　　十方看她，青春活力，性格开朗，于是微笑点头。

　　“好，小僧做你的模特。几日都行。”

　　师傅说，心动循行动即可，佛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么，他还怕什么？怕自己万劫不复？怕自己身败名裂？还是怕不够修为？如看作梦幻泡影，还有什么可怕？

　　嫣然欢呼，心中欢喜。只是陪在他身边即可，至于情啊爱啊，十方都说他们是方外人了，那么看看就够了，不再要求什么去亵渎他的清修了。

　　十方不该被世俗所玷污，迷恋如她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