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30、反转再反转

　　赵熙元如今已从惊慌中回过神来，神色冷静下来，语气也颇为镇定。
　　裴绪注视了她几秒，周身那种绷出来的杀气渐渐消失了。
　　手里的剑缓缓放下，剑尖指地，但人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也一直定在赵熙元的脸上。
　　赵熙元后背有些紧绷，一双眼睛却下意识地和他对望。
　　一阵儿风吹来。
　　常十三看清眼前的景象，小声叫了赵熙元一声，只却没有得到回应。
　　裴绪盯着她：“你特意寻来，的。”语气笃定。
　　赵熙元沉默半晌，末了，点了点头：“是。”
　　“你都知道什么了？”他问。
　　赵熙元收回视线，不再同他对视。
　　“我只知道今日的宴会是你同高阿叔计划好了的，目的便是引出此人。”
　　赵熙元看向远处那具尸体，沉吟片刻：“他若出现，便证明了齐州城如今的风寒……并不只是风寒。”
　　裴绪眼底一闪。
　　赵熙元转过身来，神色严肃起来：“所以，到底是什么？”
　　裴绪对上她的目光，脸色微凝，片刻，吐出两个字来：“伤寒。”
　　史书有载，天兴元年，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死者九十万余人，又称伤寒疫。
　　赵熙元心中虽已有了猜测，闻言还是心下一颤，指尖忍不住揪紧袖角：“是疫病。”
　　裴绪喉头滚动一下：“是。”
　　怪不得……她近来便觉得城中的病情来的古怪，即便是感于时气，也不可能一下子病倒这么多人。况且自他们回城之后，裴绪便格外重视城中病患，看病问药一律由官府亲问，不可能过了半月之久仍不见好。
　　而裴绪近来的行为更是古怪，城中病情并未有明显好转之势，而他的反应却相对平静太多，今日竟还允许官员设宴。
　　城中到如今都没有传出什么流言来，更不见百姓惊慌，想来是他暗中压下去。为的就是让背后下手之人狗急跳墙。
　　是啊……若是自大都护而下一众齐州要员感染疫情，且这疫情还是因为他们聚众宴饮所致，只怕传出去更会惹的北境动荡，民议沸腾……
　　只是，疫情一旦压制不住，传播开来，届时不止齐州一州百姓，便是周围州镇也难以幸免，甚至会蔓延到整个北境。
　　只是为了打压裴绪，便不惜数万乃至数十万无辜百姓的性命，那人眼中还有大魏吗？难道边境的百姓便不是大魏的子民了吗？
　　“此事断不可就此罢休，他既做的出此事，如此丧心病狂，根本不配位列朝臣，享受万千百姓的奉养。”
　　赵熙元虽不清楚城中现今病情到底如何，但那人既能伸手到无辜者身上，简直令人发指。
　　裴绪看着一脸愠色的赵熙元，神色莫明。
　　良久，眼底沉沉：“你果然……都知道了。”
　　赵熙元一怔，偏了头。
　　良久，垂视地面，语气不觉低了下去：“我虽不太懂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但我总归是赵王府的女儿，当年东海战事那样古怪，我……自是有探查的。”
　　裴绪目光落在远处，侧脸如削，问：“那你查到了什么？”
　　赵熙元静默一瞬。
　　“我只知道当时派去押送粮草的是卫国公柳言，因他是太子少傅，太……允表兄待他很是敬重，后来听说大军同敌兵对峙的时候，我军重要关卡被敌军意外突破，撤退路线更是埋伏有大量敌兵，你们被敌军四面包围。当时，裴阿翁派你折回主营援救允表兄，顺便带来救兵，谁知道……”
　　赵熙元有些说不下去了，这段往事她只是从别人那里东拼西凑听来的，如今在他这个当事人面前，着实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提起。
　　“所以你怀疑柳岩？”他突然开口。
　　赵熙元挪动一下，末了，点点头。
　　柳岩的嫌疑最大，且从后来先帝的反应也看出很多端倪来，先帝重责了一干官员将领，却只罚他停职半年，之后仍再次被重用，先帝平生最为多疑，晚年尤甚，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但却始终信任柳岩。
　　若非先帝一味追求长生之法，嗑丹药嗑死了，柳岩不知道要做大到何种地步。
　　即便是如今，新帝继位之后，他仍以辅政大臣位列朝堂，虽收敛很多，但整个大魏怕是少有人不知柳相之名。
　　“只是不知道先帝……在当时扮演着什么角色。”赵熙元默然开口。
　　阿葵一惊，忙四下打量周围。
　　常十三也是吓了一跳，只觉得赵熙元着实大胆了些。
　　裴绪却是扯了扯唇角，脚步微动，在她面前站定，两眼将她沉沉盯住。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来北境的原因。”
　　赵熙元沉默。
　　她原本以为先帝对柳岩所为顶多是包庇，直到今次去京都，今上同她讲述，她才知道知道先帝曾下旨，命裴绪镇守北境，无召不得回京，更不得踏出北境一步。
　　所以先帝当年是打算要裴绪死在北境的，只可惜裴绪命太硬，而他又太命短……
　　如今先帝驾崩，柳岩收敛锋芒，北境少了掣肘，正是崛起的大好时机。
　　“出使北境，入住北澜府，帮北境收购大量战马……这都是你原本便计划好了的。”裴绪的声音。
　　赵熙元没想到他突然把话音转向了自己，不自觉的咬一下唇。
　　“北境不许官员轻易入内，你却能打着京都特使的名号前来，一路自京都至北境，全由禁军陪同，便是去庭县买马，也丝毫不避着他们，根本不在乎他们是否怀疑你的目的，也不在乎他们如何揣测你那些银钱的来源，因为你从最开始便没打算避着他们。”
　　裴绪看她，她微垂着头，脸正对着他的胸膛位置。
　　“你初来那日在城外客舍碰到的暗探，是柳岩安插的人，完颜曼会这般轻易的得知你来此地的消息，想来他同柳岩的联系颇为紧密，你最近在府中养伤，却安排了禁军去城中医馆照料病患，只怕也是收集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裴绪看着胸前女人的脸，甚至头又低了些。
　　他闭了嘴。
　　四下一片寂静。
　　最后是常十三开了口，语气很是不可置信：“郡主娘娘，是这样吗？”
　　赵熙元没想到事情反转成现在的模样，或许裴绪早就怀疑她了，今日所为是为了引出那探子不假，但最终的对象说是她的话也未可知。
　　赵熙元原本便担心会有破绽，于是便借着先前的事同裴绪置气，本想让他转移注意力，之后再徐徐图之，谁知竟被他识破了，只不知是何处引他怀疑的。
　　事已至此，赵熙元亦不再隐瞒，抬起头，同他对视。
　　“你是如何发现的？”
　　裴绪见她承认，抿了抿唇。
　　良久，才开了口：“你让方平传往京都的那封书信……”
　　赵熙元一怔，她便是担心会被裴绪发觉，才让方平去办的，谁知道还是被他查出来了。
　　裴绪似看出她眼底疑惑，再次开口：“若非如此，我如何能在北境存活至今。”
　　“你截了我的信？”她问。
　　裴绪摇头：“没有。”
　　赵熙元缄默，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所以，你如今能告诉我吗？”裴绪盯着她的脸。
　　默了默，复问：“能告诉我，你同李贤做了什么交易吗？”
　　“熙元？”
　　裴绪的手握到她的肩头上，另一只手则将她的脸微微托起，同他对视。
　　赵熙元感觉他脸近在咫尺，近到她能清晰的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
　　“我在来时，曾同陛下有过一个赌约。”
　　赵熙元出声，语气清浅。
　　裴绪眼睛一动不动：“是什么？”
　　赵熙元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瓣：“一年为期，赌你会不会娶我。”
　　他眼底有了波动，沉默一瞬，又问：“那如今哪？”
　　赵熙元心道，他果然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