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9、大都护要生祭了我吗

　　今日难得风小些，日头高升时，宴会已正式开始。
　　隔着屏风，赵熙元能听到男宾那边觥筹交错的声音，劝酒声此起彼伏。
　　当然，她们这边情况也差不多，许是在边境待久了，这些夫人们都沾染了不少开放豪爽的习气。
　　酒量也都好的惊人，便是在赵熙元看来很是柔弱的高小娘子都连喝了好几盏酒，面色丝毫未变。
　　所以赵熙元显得格格不入了些，但好在众人顾念她有伤在身，却也不曾有人劝酒。
　　但没人劝不代表她自己不想喝，这酒是何氏自己酿的梅子酒，闻起来很是清香。
　　赵熙元忍不住倒了一小杯，小口抿了抿，酸甜微辣，带有梅子的清香气，意外的好喝。
　　阿陶看自家郡主贪杯，忙出口劝说：“郡主酒量浅，还是莫要喝了，免得醉了。”
　　何氏却笑：“姑娘莫担心，这酒度数不高，虽说郡主大伤初愈，不宜多饮，但少喝些于身体不仅无碍，还有所助益哪。”
　　话既如此，阿陶遂不再拦。
　　裴绪坐在席上，时不时偏头朝后方看过去。
　　常十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不就是那郡主小娘子吗？
　　对着上首的高荻眨了眨眼，嘿嘿一笑。
　　一直到后半晌，宴会才算结束。
　　只常十三一干军中将领商量着要在府上比箭，城中一向事多，今日难得清闲，裴绪便也没拦着。
　　因此除了家中有事要早归的，其余人依旧留在高府。
　　何氏让人把花园收拾出来，在廊下设上案席，一行人便坐在席上观剑。
　　赵熙元看了眼场中的两人，她不认识，不过应当是军中的将领。
　　他们自是剑法精绝，此时难分上下，周围的人看的很是投入，时不时有叫好声传出。
　　赵熙元看到精彩处也忍不住莞尔，目光扫过那群男宾，一顿，没有裴绪的踪迹。
　　赵熙元眸光一闪，脑海中似有什么划过。
　　她不动声色的端坐回来，私下注视了一圈周围，将手中的茶盏轻放下。
　　“郡主怎么了？”
　　阿陶离的最近，见她神色有异，便探身询问。
　　何氏闻声也侧过头来。
　　赵熙元神色如常，只摇了摇头。
　　“没什么，我记得花园后面有一处假山，上面栽有吊兰，我想去看看。”
　　何氏听她要去看吊兰，猜想她可能是不太喜欢这舞剑，也是，高门贵女多是看不惯这种舞刀弄枪的。
　　何氏欲起身陪赵熙元一道，却被她拒绝了。
　　“阿婶还是继续看吧，我只略去一会儿，等下便回来了，让我的婢子同我一起便好。”
　　说罢拍了拍正一脸振奋观赛的阿葵。
　　“阿陶也继续看吧，让阿葵同我去。”
　　阿陶先是一愣，对上赵熙元的眼，点了点头。
　　阿葵见赵熙元已起了身，忙跟着站了起来。
　　齐氏见此，只得吩咐她早去早回，莫要累着。
　　赵熙元应是，之后便带着阿葵出了长廊。
　　……
　　高府经年掌事的庖厨只有一位，今日设宴难免忙不过来，所以便自府外招了一些帮厨。
　　如今宴会已散，管家把钱分给各位帮厨。
　　“今日有劳诸位了，我家主君和夫人很是满意，多给诸位封了个红包，算是替我家女郎添些喜气。”
　　“哪里哪里，全是诸位大人们不嫌弃，若有下次，还望管家同我们言语一声，我们定会再来。”其中一个庖厨笑道。
　　管家点头：“那是自然。”
　　“如此某等便告辞了，预祝府上大喜。”
　　“同喜同喜！”
　　众人再次道谢，之后含笑而去，一路穿过厨房，路过前院时。
　　只听有人“哎呀”一声。
　　大厨转身看过来，正是他手下一个负责切菜的学徒，叫陈六的。
　　“怎么啦？”他问。
　　陈六挠了挠头，一脸的为难：“徒弟将师傅您那把常年惯用的剔骨刀落在厨房了。”
　　大厨眉头一皱，只觉得这新来的学徒当真毛燥，身为庖厨连掌手的刀都看不住。
　　“徒弟这就回去取，师傅和兄弟们先行一步，我等下便跟上。”陈六急声道。
　　大厨想了想，也觉得一群人折返回去不合适，脸色沉了沉，压低了语气：“你自去取刀，同厨房的人言语客气些，更莫要冲撞了这府上的贵人们。”
　　陈六连连应是。
　　大厨沉吟一会，从方才管家给他的荷包里掏出几锭碎银，递给了他。
　　“我等下直接回家了，你将今日带来的刀具一应放回店中，这钱与你买些好酒吃食罢，今日你也辛苦了。”
　　陈六将钱接过来，又是连声道谢。
　　大厨嗯了一声，领着其他的人走了。
　　陈六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了直身子，四下巡视一圈，小跑而去。
　　厨房如今并没有清闲下来，因众人都在花园，所以茶水点心一直陆陆续续的备着。
　　陈六避过众人，探身进了一侧的水房。
　　果然见炉上正煮着一壶壶的茶水，而此时看火的便只有一名小厮。
　　陈六眼睛一眯，悄声走了过去，袖中落下一把匕首。
　　那小厮并未察觉，只背身忙活手中的事。
　　陈六潜到他身后，抬手猛然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探到他喉下。
　　怎知那小厮竟猛的躬身一顶，陈六腹部吃痛，手一松，便被他躲了去。
　　那人反身欲抓他，陈六神色大变，顾不得疼痛，挥手掀过一壶热水，那人忙侧身闪避。
　　陈六趁机飞快跑了。
　　他咬牙狂奔，回头看一眼，并没有人追过来，他心下疑惑，脚步却不敢停歇。
　　出了院子，刚欲左拐，只觉剑风扫过，他脖间一凉，脚下生生顿住。
　　“想去哪？”
　　裴绪将剑搭在他脖子上，语气生寒，剑锋刺骨。
　　陈六忍不住喉头滚动，而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追来。
　　那人骂骂咧咧的跑上来：“狗娘养的，拿滚烫的茶水泼老子，要不是老子躲得快，准要烫掉一层皮。”
　　来人正是常十三。
　　陈六见他大步而来，虽穿着小厮的衣服，但方才交手中便知他该是假扮的。
　　再看一眼面前冷峻的男人，陈六默默的闭了眼，低头一沉。
　　裴绪却是冷哼一声，剑身一翻，抵在了他喉间，猛然抬脚，将他直直的踹了出去。
　　“想死？没那么容易。”
　　陈六胸口生疼，猛然咳出一口血，趴在地上，半晌儿没坐起身来。
　　唰――裴绪将剑收回鞘中，不再看地上的人，扫一眼常十三。
　　常十三点头，大步走到他身边，将他侧压在地，擒住双手，另一只手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不多时，常十三便翻出了一个纸包，用手捻了捻，是粉末之类的东西。
　　常十三暗骂一声，抬手在他脸上甩了一拳，陈六又是沁出一口血，疼的在地上蜷缩起来。
　　常十三没搭理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低头撕了块衣角布，用布把那纸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头儿，这玩意该怎么办？”
　　裴绪扫过他掌心，又低头看陈六。
　　陈六视线闪躲，往后缩了缩。
　　裴绪脚下一动，缓缓走到他身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以剑抵地。
　　“说吧。”
　　陈六抬袖将下巴上的污血抹净，低头不去看他。
　　“少他娘的装死。”
　　常十三上前去扯，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抵在一侧的石墙上。
　　“不说的话，老子有千百种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陈六忍不住咳出声，侧头凝视着他身后的裴绪：“……咳……裴大都护既能抓得的小人，旁的还需要问小人吗？”
　　他语气轻蔑，常十三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猛然收紧：“不想死就好好回话。”
　　陈六脸色被勒的通红，青筋暴起。
　　“……你杀了我……就别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常十三指尖忍不住松了松，见他眼底闪过得意，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松了手。
　　陈六瞬间瘫软在地，止不住的大口呼吸，良久，抬头看常十三一眼，再是裴绪。
　　“呵……”冷笑一声。
　　裴绪一剑挥出。
　　陈六脸上的得意戛然而止，鲜血溅到鞋尖，常十三后退一步，眼睛忍不住睁大。
　　裴绪仗剑往前，脚下连停都没停一下，剑尖鲜血淋漓，冷哼一声。
　　“将死之人，尽是废话。”
　　常十三看着地上鲜活的尸体，舔了舔唇瓣。
　　“这就把他杀了？不拷问一下？”
　　裴绪将剑上的血迹在尸体上蹭了蹭，收回鞘中。
　　“他是死士，问不出什么来的，况且……”
　　况且什么？常十三偏头看他。
　　却见裴绪身下一动，提剑而去。
　　赵熙元脚下来不及动，只见眼前人影闪动，接着，耳畔“伧”的一下剑出鞘声。
　　她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觉耳畔一凉，剑尖就紧紧地贴在了她的咽喉之侧。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赵熙元顿时僵住。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贴着自己脖颈皮肤时透过来的那丝儿寒意。
　　还有一股淡淡的铁锈甜味儿，她知道这是血的气味。
　　她慢慢地回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带有一丝惊愕，还有来不及收下的杀气。
　　“怎么？大都护这是要杀人灭口，打算生祭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