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8、替我带封信给陛下

　　如今北境已是深秋，隐隐有入冬之势。
　　因阿陶她们格外用心的缘故，休养了半月之久，赵熙元的伤口已经结痂，除非特意触碰或是做些大动作，很少会觉出痛意。
　　赵熙元此刻坐在案前，将笔放下，直到纸上字迹晾干，她才拿起折好，放到了一旁的信封里。
　　阿陶见此，出声询问：“奴婢去唤方都尉？”
　　赵熙元点头。
　　阿陶遂退了出来，不多时，便领着方平回来了。
　　方平垂着头，不曾直视赵熙元，恭声一礼：“末将参见郡主，郡主万福。”
　　赵熙元仍低头在信封上写字，闻言不曾抬头：“我自是一切都好，却是方都尉近来协助府兵料理城中病患辛苦了。”
　　“承蒙郡主和大都护不弃，某等也算略尽绵薄之力。”方平答。
　　赵熙元将最后一个字收尾后，便抬起来头，看向下首的方平：“方都尉客气了。”
　　方平又是一拜。
　　赵熙元看着他格外板正严肃的脸，笑了笑。
　　“都尉近来似是格外怕我？”
　　方平眉头一动，抬眼看她，复又垂下。
　　“末将先前护卫郡主不利，以至于郡主为歹人所伤，还请郡主责罚。”
　　“但后来也多亏了方都尉所言，我才得以被救，算是功过相抵了，你无需再介怀。”
　　方平动了动嘴角，小心看向她：“那日……末将一时情急，末将所言……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赵熙元扯了扯嘴角：“那是自然。”
　　方平复垂下头：“谢郡主。”
　　赵熙元将信件拿到手上，从座上起身，缓步走了下来。
　　“其实我今日唤都尉来，是有事要麻烦你。”
　　“还请郡主吩咐，末将定全力以赴。”
　　方平只见赵熙元递过来一封书信，忙伸手接过，却见信封上写有陛下亲启四个大字。
　　猛然抬头：“郡主这是……”
　　赵熙元看着他，缓缓开口：“想来都尉与京都一直都有联系，如此也不用麻烦他人了，当然我说这话不是怪罪，更不是要探听机密……”
　　方平忙移开视线。
　　“我只是想请都尉将这封信带给陛下，因为旁的人我信不过。”
　　方平握信的指尖微微用了力，随后急忙松了力道。
　　赵熙元只静静的看着他，并不言语，也不开口催促。
　　须臾，方平双手将信举过头顶，俯身一礼：“末将遵命。”
　　……
　　院中近来又新栽了不少花木，其中便有梅树，只不过还未曾开花，却已经坠满了大大小小的花苞。
　　赵熙元站在树下，虽是在赏花，其实却也没用心看。
　　裴绪一进院子，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她侧对着他，站在树下，大约是近来在府中休养的缘故，她素日便只简单绾着鬓发，未戴贵重首饰，素净的一张脸，却更显得雪白。
　　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注意到他站在一旁。
　　他也不出声，看到枝头一截花枝扫着她鬓发，再看她，却仍在出神。
　　他伸手，将那截梅花枝折了下来，又看了看她脸，手捏着，比在她发间，瘦枝缀骨朵，衬着她的发，却似个装点似的。
　　看了看，还是拿下来了。
　　赵熙元感觉发上被什么碰了一下，终于回了神，转头看来，才发现他站着，手上拿上马鞭，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支花枝。
　　问：“做什么？”
　　他随手扔了：“刚折的罢了。”
　　赵熙元视线扫过地上的残枝，没说什么。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出神罢了。”
　　她明显是在敷衍，裴绪抿了抿唇，气氛有些莫名。
　　“高大人的女儿月底出阁，明日特在府中宴友，你可要过去？”裴绪问。
　　此事并非秘事，何氏先前来探望她的时候，曾提到过此事，至于明日的宴会，赵熙元自然是已经收到了请帖。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抬眼看裴绪：“你哪？”
　　裴绪对上她的眼，点点头：“我今日答应了高大人，若是你不愿与我一道，我可以……”
　　“不必了。”
　　赵熙元接过他的话，轻咳了咳：“既是喜事，何必给人家添惹不快。明早我同你一起去便是。”
　　裴绪看她，末了，嗯了一声。
　　“只是不知城中病情如何了？聚众设宴可有妨碍？”
　　齐州城今年的风寒来的格外凶猛，如今已近二十多天，病情虽有轻缓，但患病的百姓依旧很多。
　　赵熙元听他们讲，这是气候所致，寻常往年都会如此，大约要等到来年开春之后，病情才会彻底消沉。
　　“高大人有分寸，明日宴会只邀请了少众城中官员，人数在可控范围之内。”
　　裴绪知道她心中担忧，原本依高大人的意思也是不办了，只他与夫人三子一女，唯一的女儿出阁，又是远嫁，斟酌之下，还是决定设宴。
　　白日里常十三他们在一处起哄，他原是想让贺英将礼送过去即可的，却是高荻劝他明日一道前往，说是其夫人已给赵熙元递了请帖。
　　听他这样说，赵熙元自然再无异议，略一颔首：“如此便好。”
　　裴绪亦是点了点头。
　　花枝林木之下，赵熙元侧头去看花，裴绪就立着她身后，因身影差距，似是能将她完全拢在身前，更挡去了身后兴起的北风。
　　两人一臂之隔，却莫名和谐，宛如一对璧人。
　　廊下贺英和阿陶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第二日，赵熙元用过朝食。
　　婢子将食案撤下，赵熙元任由阿陶给自己换了新的衣裙。
　　因是出席宴会，但又只是家宴，太过隆重不好，但又不能过于随意。
　　所以赵熙元便老老实实的坐在镜前，任由阿陶给自己捣鼓。
　　因今日的主角是高家小娘子，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但以赵熙元的身份也不能太低调了。
　　是以阿陶给赵熙元选了一件湖碧色的厚锦上衫，下面则是月白色的绣裙，搭配黄色的织锦臂帛提睛。
　　描了眉，上了唇脂，却见阿葵打开首饰匣子，指着里面的朱钗问：“郡主想带哪个？”
　　赵熙元想着今日的妆发，从里面拿出来一根碧色雕花玉簪和一根掐丝流金步摇，眉头皱了皱，有些纠结。
　　阿陶和阿葵二人也探头参考。
　　却听窗外一声低沉的嗓音：“便是步摇吧。”
　　赵熙元抬头，便见窗外不远处，那人一身黑色胡服，落拓而立，正是裴绪。
　　赵熙元垂下眼，没说话。
　　阿陶同阿葵对视一眼。
　　末了，还是给赵熙元簪上了那只长步摇，流苏摇曳，衬着她眉眼之间的花钿，顾盼生辉。
　　赵熙元看着镜中的自己，到底没说什么。
　　出了院门，便见裴绪站在廊下，待她出来，便自觉的走上前来。
　　裴绪暗自将她打量一番，出声道：“走吧。”
　　语气似有些像陪自家娘子出门的郎君们一样。
　　赵熙元垂了垂眼，提裙走下石阶。
　　裴绪立在原地片刻，而后大步跟了上去。
　　刚到高府，赵熙元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高荻夫妇。
　　何氏忙让人将礼物接过去，自去拉过赵熙元的手，端详一下。
　　“真好，郡主如今已然大好了。”
　　赵熙元福了福：“劳阿婶记挂了。”
　　而后看向何氏身后温婉可人的高四娘，笑道：“恭贺小娘子大喜。”
　　高四娘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脸颊微红，衬得她越发娇艳。
　　高荻也笑：“郡主莫要打趣她了，外面风大，还是快些进去吧。”
　　赵熙元称是。
　　何氏对着后面跟着的裴绪点点头，便挽着赵熙元往后院去了。
　　高荻看着她们的远去的背影，转头看向裴绪，笑道：“夫人会接待好小郡主的，大都护还是先随某去前厅吧，常十三他们还没到。”
　　裴绪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齐州世风开放，今日来的又都是亲友，所以午间的宴席便都设在前厅，男女分席，以屏风隔开。
　　如今还未到正经开宴的时辰，何氏便安排了一众女眷在后院吃茶。
　　还未到后院，赵熙元便隐隐听到有乐声传来。
　　到正厅时，门外的婢子打开了门帘。
　　屋内原本三三两两的乐声顿时一停。
　　赵熙元提裙迈步而入，只见塌上已围坐多位夫人和小娘子。
　　她们见人进来，忙打住了话音。不约而同的看向赵熙元。
　　“这位便是华阳郡主。”何氏开口。
　　众人回过神来，一直便听闻华阳郡主之名，只先前不曾得见，如今算是见到真人了。
　　纷纷起身见了礼。
　　何氏则一一同赵熙元介绍她们，都是齐州官员的夫人和女儿，素日同何氏交好的。
　　赵熙元回礼过去，目光最后落在尾后的小娘子身上，难得见到一个脸熟的。
　　常四娘见此，走了过去，拉过贺兰月。
　　“她是贺兰月，贺兰首领的妹妹。”而后又转头看贺兰月：“阿月，这便是小郡主，你许是还不曾见过。”
　　贺兰月上前一步，对着赵熙元行了个草原礼：“贺兰月问郡主安。”
　　赵熙元示意她起来，细细将她打量一番：“姑娘同好，上次匆匆一见，未曾细言。却不知姑娘胡琴弹的如此好。”
　　方才她还疑惑这府中为何会有胡琴声，如今看到贺兰月在此却是不奇怪了。
　　“阿月与郡主认识。”高四娘有些吃惊。
　　贺兰月朝她点点头，而后看向赵熙元，低声道：“先前在大都护府外见过郡主一面，郡主还送了我一只很是贵重的玉簪。”
　　高四娘对这些自然不知，听她这样说，道了声原来如此。
　　赵熙元朝她们颔了颔首，便自案席上坐下。
　　高四娘拉着贺兰月讨论胡琴的指法，其余夫人娘子则坐在一处闲话。
　　“郡主今日画的是远山眉，眉间又有海棠花钿，不知这是京都的风尚还是南境的？”
　　开口的是柳驿丞的夫人张氏，她母家是京都的，嫁入齐州多年，因消息闭塞，极少能听到有关京都的传闻。如今见赵熙元的妆容清淡，却极衬她的容色，爱美之人总忍不的出口一问。
　　“却不是什么流行风尚，京都和南境的官家娘子们如今更爱柳叶眉一些，只我素日画惯了远山眉，也就懒的改了。花钿却是因我母亲的缘故，她最爱海棠，我便也跟着多用了些。”
　　张氏了然，南昌大长公主出身皇室，自然更爱宫廷妆容一些。
　　“夫人今日画的眉便很好，很衬你的眉形，显得夫人的眉眼很是温婉。”
　　赵熙元端详了张氏一番，开口道。
　　张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听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这般说，心下自然是欢喜的。
　　旁人见赵熙元颇为平易近人，也是跟着亲近了几分，气氛松快下来，一群人开始围绕着讨论近来各地的流行风尚来……
　　远处的贺兰月在低头调试琴弦，期间抬了头，看清了这位郡主今日的装扮。
　　案席上的女子端坐着，身罩月色披风，乌发云鬓，肤白胜雪。
　　比着当日初见，她似是特意打扮低调了一些，却另有一种清丽脱俗的味道，总之，依旧美貌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