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31、由我看护

　　两个月前，赵熙元偷偷去了京都，她求新帝给她一个光明正大来北境的由头。
　　李贤同意了，但并未同她要求什么，只是与她做了一个对她没什么妨碍的赌约。
　　彼时赵熙元她还感念李贤待她的恩义。
　　直到入住北澜府之后，方平受陛下秘旨，她在外一日禁军们便跟从一日。赵熙元不认为自己同李贤的交情值得他这样悉心保护，那么便只能是因为有利所图。
　　他此举无非是想让京都众人以为，陛下对华阳郡主非同一般，而华阳郡主又与北境大都护有过一段前缘，而她去北境之举，便是将皇帝，南境，北境牵扯到了一处。
　　那京都原本放在新帝身上的视线便也跟着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或者是裴绪身上。
　　赵熙元留在北境时间越长，那些曾谋划东海一案的主谋便会越发忌惮裴绪，毕竟一个虚有职权的大都护他们如今都除不掉，若是再加上赵王府，那北境的崛起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一旦裴绪有了喘息的机会，首先便会为东海一事翻案，所以他们近来的动作才会如此频复且猖獗。
　　裴绪抿一下嘴。
　　“你怀疑他是在利用你，有意将战火引到北境来。”
　　赵熙元沉默片刻，点头。
　　“是，他是皇位的既得利益者，不可能全然无辜。”
　　“无论是借我的手扳倒柳言，还是借柳言的手扳倒我，他都有利无害。”裴绪说。
　　柳言死，他能肃清先帝留下来的大臣，快速拥揽大权。裴绪死，便再无人重提东海一战，无人重提当年的废太子，那他捡漏得来的皇位便再没了威胁。
　　“不错。”赵熙元开口。
　　裴绪握在她肩头的手掌收紧，眉头蹙紧。
　　“你既然知道他非善类，又为何要与虎谋皮？”
　　他虽没看那信上写了什么，但事到如今，多少也能猜的出来。
　　赵熙元看他，须臾，抬手覆到他的眉间。
　　低低的道：“因为我不想你死。”
　　裴绪眼帘一颤。
　　“从我开口求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打定主意要将我拉进来。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陛下既然想坐山观虎斗，那我自然是要向他证明我有能力助他除掉柳言，而你……必须是活下来的那个。”
　　赵熙元轻轻抚平他眉心的褶皱，而后，笑了笑。
　　裴绪眼底黑沉一片，牙关抵的紧紧的。
　　赵熙元收了手，悠悠一叹。
　　“自我而来的这些日子，你我私下一直在相互猜忌，相互试探。如今，总算是坦诚相对了。”
　　赵熙元看着他的下巴，她知道自她来后他每日都仔细用小刀刮过，今日也是。
　　“今日所言，再没有隐瞒。事已至此，裴绪，你欲如何？”
　　裴绪低头。
　　良久，抬起眼，大手一抬，将她往身前扣了扣，腮边咬硬。
　　“我给过你机会了，你非要搅进这泥潭中来。如今，便是你要反悔，也是来不及了。”
　　裴绪将她的手拉近，贴至心口，一字一句的道：“从今日起，长安京都，边境匈奴，天子权臣，都莫想再染指北境一步。至于你……”
　　裴绪将她沉沉收入眼底：“由我看护。”
　　周围有抽气声传来。
　　赵熙元心头擂动，一下一下，与她掌心下的心跳重合起来，再分不出是谁的了。
　　她只觉得他的掌心温厚，目光灼人。
　　良久，她手指微动，指尖在他胸口处点了点。
　　仰着脸看他，轻声呢喃：“那这颗心哪？”
　　裴绪嘴角上扬，笑一声：“你不是一直便算准这个吗？”
　　他覆在赵熙元的手上的大掌压了压：“这里……从来便是你的。从前，现在，将来，一直是。”
　　风吹过，掀起二人的衣角，纠缠在了一处。
　　赵熙元垂了垂眼，复又抬起，先是唇角，再是眼角眉梢，笑意再没能压下去。
　　末了，轻笑出声。
　　……
　　轻烟自雕花镂空的香炉中袅袅升起，而后在空中缓缓搅散。
　　如今早朝已散，新朝初立，皇帝难得清闲，今日更是难得有同人对弈的工夫。
　　伴着安神的清香，愈发显得殿中对坐的二人静默无语，唯有落子清响声声。
　　郑太后坐在不远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眼睛却不时望向那两人。
　　只见皇帝一身轻便常服，虽少了些庙堂上的帝君威严，却衬着年轻倜傥的面容，多了几分天生的意气。
　　郑氏只看着他，不由有些恍惚。
　　殿上的铜漏，已滴过了一个时辰又三刻，可那两人仍犹自沉浸在下棋之中，眼也不抬。
　　棋盘上的厮杀已经渐近末尾，也愈加激烈。
　　李贤盯着棋盘，目光沉凝，似乎在考虑，少顷，落下一子。
　　“柳相先前身体抱恙，近来如何了？”他忽然问道。
　　柳言闻声，看他一眼，道：“有劳陛下动问，老臣已然无碍。”
　　说着，将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
　　李贤颔首，道：“如此便好，柳相乃我大魏肱骨之臣，朕还需要仰赖柳相哪。”
　　柳言眼底微闪，欠了欠身。
　　“是。”
　　李贤扬了扬唇，没说话，举棋再落一子。
　　柳言暗中打量他一眼，默默收回视线，也跟着落下一子。
　　先帝子嗣不少，只因早早便立了元后嫡子李允为太子，李允又着实能力非凡，是以其他的皇子们便显得平庸了些。
　　年前先帝病重，因李允被废，国无储君，几个皇子明里暗里争得头破血流，几经动荡。
　　只谁也没想到最后杀出重围的却是一向低调的九皇子。
　　这位新君登基不久，却并不亲近先帝手下重臣，甚至其中还陆续有人获了罪。
　　柳言虽有卫国公之位，但他只是寒族出身，这爵位是先帝所授，同京都动辄数百年底蕴的世家权贵们来说，柳家只称得上是新贵。
　　更重要的是，如今先帝驾崩，李贤对他重新启用，且授予了中书侍郎的职位。
　　虽人称一声“柳相”，但自太宗时期，历任帝王便有心压制三省的权势，到了今天，这中书侍郎不过是正四品的官职，手下更没了多少实权。
　　所以柳言知道，这位新帝并没他口中说的那么重视自己。
　　“啪~”
　　这时，李贤看着棋盘，突然将一子落下，面上漾起笑意：“柳相，朕赢了。”
　　柳言收敛心神，看了看棋盘，而后将手中棋子放了回去，拱手一鞠，笑言：“陛下棋艺高超，老臣甘拜下风。”
　　李贤却颇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是柳相让着朕罢了，朕曾同二皇兄对弈，少有赢手，柳相是二皇兄的少傅，棋艺自然在朕之上。”
　　自当年李允被废，这些年来从未有人敢轻易提及他。
　　如今李贤坐得皇位，而那位二皇子却仍被幽禁在东宫，他此时突然提起，不知是何意图。
　　柳言忙起身走到下首，俯身一拜：“老臣不知陛下何意……心下惶恐。”
　　李贤看着他的头顶。
　　片刻，出声笑道：“随口一言，柳相何须如此大礼？却是朕的的不是了。”
　　说罢朝高福递个眼神。
　　高福忙上前出手相扶，柳言垂了垂眼，顺势跟着站起了身，低头恭立。
　　郑太后见此，亦出声安抚了柳言一句。
　　“陛下是吓到柳相公了。”
　　李贤闻言颇为上道接过郑氏的话茬，只让柳言莫要放在心上。
　　柳言自是连称不敢。
　　殿上一时沉默无语。
　　郑氏将手中书卷放下，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柳岩。
　　“先前柳夫人来宫中请安，哀家收到柳大娘子亲手抄录的佛经，字迹端正优美，哀家很是喜欢。”
　　柳言转身对向郑氏，恭声道：“能被太后赏识，是小女的荣幸。”
　　郑氏笑了笑：“府上的几个小娘子各个出挑，想来都是柳相公悉心栽培的缘故。”
　　“太后过奖了。”柳言再次出声。
　　“说起来，柳相公的几个女儿也都年岁不少了，不知可都定了人家？”
　　柳言余光扫过李贤，而后又对向郑氏。
　　“长幼有序，老臣的长女还未曾婚配，是以底下的妹妹们也就还没定。”
　　“那可真是可惜了。”郑氏语气惋惜。
　　柳言附和一笑。
　　李贤只随意的坐着塌上，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高福发现茶盏已经凉了，便让宫人来换茶。
　　柳言便行礼告退。
　　“时辰已晚，老臣先行告退。”
　　说罢对着李贤和郑氏先后一礼，而后转了身。
　　甫一回头，只见一个禁军求见，手上捧着一封书信。
　　柳言脚下微顿，不知觉放轻了脚步。
　　“启禀陛下，华阳郡主有信件呈上。”
　　李贤瞥过柳言的背影。
　　略微直了直身，语气带了几分愉悦：“哦？华阳的信，拿来与朕。”
　　高福将信接过来，递与李贤。
　　李贤也没让人回避，直接便启了信封，低头看信。
　　不多时，嘴角泛上一抹笑意来。
　　“信里写了什么？陛下这样高兴。”郑氏的声音。
　　“没什么，华阳只提她的近况，还有一些趣事，对了，她还代请儿臣同母后问好。”
　　郑氏眉眼带笑：“难为她还记得哀家。”
　　李贤也跟着笑了笑。
　　而后，又低头看手中的信，神色颇为注重。
　　“华阳郡主出身尊贵，又品貌俱佳，怪不得太后与陛下这般看重她。”
　　柳言站在一侧，悄然开口。
　　郑氏莞尔。
　　柳言再是一礼，而后抬脚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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