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2、朕同你打一赌

　　赵熙元赶到裴府时只见满目素缟，一片萧索。裴家本就人丁凋零，彼时偌大的府邸只剩裴绪一人。
　　那一日，他一身素衣孝服，正在祠堂擦拭牌位，头也不抬地道：“郡主来的不巧，退婚书今晨刚发去南境，不过郡主此刻回去，想来也能亲眼看到……某与郡主缘浅，不便强求。今日了断，各相安去。愿郡主福慧绵长……”
　　赵熙元以为听错了，直到他又复述一遍：“此事我已禀明陛下，陛下亦允。”
　　赵熙元同裴绪的婚事虽是先由两人私下约定，再过了父母之命，可先帝是明旨赐了婚的。裴绪此番是要将这门亲事断个干净。
　　赵熙元怒不可遏，转身去了宫里。
　　可待她自宫里回来，裴府朱门大锁，更不见裴绪的身影，门外守着一队形容整肃的兵。
　　领首那人赵熙元认得，是裴绪身边的亲卫贺英。
　　“末将奉世子之命，护送郡主回南境。”
　　赵熙元盯着城门的方向，喃喃道：“他既与我再无瓜葛，我的安危何须他来挂怀……”
　　贺伍只得俯身一礼。
　　“他此番出兵东海只怕多有凶险，你是他身边得力之人，还是去寻他吧。”
　　贺伍张了张嘴，又拜：“世子有命，末将莫敢不从，况且……郡主便让末将再护送您一程吧。”
　　赵熙元看着他，又看向那队肃穆的兵：“将军若还顾念往日一丝情分便莫要跟上来。”
　　说着不顾连日奔波的疲惫，翻身上了马：“替我带句话给他，他今日既敢轻言放手，往后余生，我的平安喜乐都再与他无关，我是死是活都不要他裴绪插手。”
　　随后一个扬鞭，头也不回地返回了南境。
　　自此，整个王府没人敢在她面前再提起裴绪二字，可她却陆续知道，东海大捷，他接连收复各州失地。再之后，他便去了北境，当了镇守一方的大都护……
　　回忆到此处停住……
　　赵熙元垂下眼睛，清声道：“婚约能废，也能重立。臣女已到婚龄，裴绪亦出了孝期，此时正合婚嫁，还请陛下赐婚。”
　　一侧的高福震惊不已，下意识看了眼皇帝，意识到不妙，急忙上前劝道：“郡主这话如何使得？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小娘子自己主动提的，便是……那也该是男方前来下聘求娶，郡主莫要折辱自己啊！”
　　“你执意要朕赐婚，是为了避开选后大典？”
　　赵熙元再次抬起眼睛，对上李贤略显严厉的两道目光，摇摇头：“是臣女心意如此，无关其他，更……无关陛下。”
　　“你想嫁，可曾想过他是否愿意娶？”
　　片刻后，李贤淡淡道了一声。
　　高福看着一站一跪的两人，面上现出一丝不安之色。伺候陛下多年，他已经敏感地觉察到，陛下已被触发了不快，不禁开始担心起来。
　　说实话，赵熙元如今也没有把握，但：“昔年臣女能让他开口求娶，如今自然也能”。
　　李贤看着她，良久唇边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既如此……”
　　李贤看着她乌压压的云鬓，索性弯下腰来：“华阳，朕同你打一赌可好？”
　　赵熙元抿一下唇：“陛下想赌什么？”
　　“一年为期，若裴绪能亲来帝都开口求娶，朕便将你的名字从选后名册中划去，届时你想嫁谁朕都成全。”
　　“若臣女输了哪？”
　　“若你输了，你想嫁谁……朕亦成全，只除了那裴绪。”
　　……

　　如今天已入秋，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赵熙元坐在马车里，车上帘子掖得严实，不曾有冷风钻进来。
　　赵熙元伸了伸坐的有些酸软的手臂，一旁的阿陶忙凑过去：“郡主可是坐累了？”
　　赵熙元笑笑：“是有些，倒是不如骑马来的松快。”
　　阿陶细细的给她揉着肩膀：“天气越发冷了，车里虽然闷了些，可到底暖和，郡主再忍耐些，到了驿站便好了。”
　　赵熙元不置可否，阿陶按摩推拿很有一套，不多时赵熙元身上便舒坦不少。
　　挑开帘子往外看，沿途树木凋敝，枝墨叶枯，着实没什么看头，算算日子，据她出京已近一月。
　　北境乃边境重地，寻常不得轻入，圣人以慰问边境将士为由派人护送她前往北境，倒是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圣人今岁登基，后位空悬，朝堂和宗室多有让她入宫的意思，可赵熙元并不太在意。赵王府早已位高权重，着实没必要再做外戚，搅入皇权争斗当中，且她的婚事总要她自己点头才行。
　　想到那桩赌约，赵熙元猜测李贤多半也是不欲她进宫的，他原是先帝第九子，早年并不算多受宠，如今能继位本就出乎诸人的预料。
　　此刻他根基不稳，朝堂纠葛本就烦乱，赵熙元背靠王府和大长公主，南境和宗室两大助力的确能助李贤镇压朝堂异党，但一位出身显贵，母族强大的皇后所带来的隐患更是深远，为将来计立她为后并不算明智之举。以赵熙元对李贤的了解，自己当不是他心中合适的皇后人选。
　　但李贤能说出无论输赢都成全她心意的话，不管怎样，这位相交不算多的表兄对自己都是有恩意的……
　　赵熙元最后又想到若是裴绪当真不愿……细长的指尖在纱帘上搓了搓，若他不愿，届时不必圣人干涉，她自己便把他彻底舍了，回南境寻一个好他千倍万倍的郎君嫁了……
　　赵熙元的车马到底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驿站，侍卫在外问：“郡主，如今已经天黑，不若找家客舍，待明日天亮后进城？”
　　赵熙元想了想，尽管他们有身份，可夜半进城多少有些麻烦，索性如今已经到了北境，一切便也都不急了。
　　遂点点头，发话道：“转道，去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