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之寄》古楼子

18、这北境定会如你所愿

　　房里静悄悄的，如今便只剩她二人，赵熙元扫视着屋内，目光又扫过他，暗自捏了捏衣角，缓步坐到了案前。
　　良久，赵熙元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裴绪差点以为她要一直装下去，盯着她：“你以为哪？”
　　赵熙元不看他，淡淡说：“我不知道。”
　　赵熙元是真的没想到裴绪会找来，至少没想到他会来的这样快，他应当不至于为难阿陶，且阿陶也只是知道自己要去购马，并不知道她来了庭县。
　　裴绪的眼神落到她身上，想起那日，他一直在等常十三的消息，一直等到日落常十三才回来，说赵熙元已不在齐州地界，如赵熙元所想，裴绪没有为难阿陶，知道她是去买马了，虽然心底觉得不可能，但周围马场前去打探的人都没有赵熙元的消息，他便猜到，她极可能来了庭县。
　　“你知不知道这庭县是什么地方，知不知道你贸然来此会有多危险？”裴绪盯着她。
　　赵熙元被他盯的莫名有些心虚，面上却依旧强硬：“我既来此，有关情况自已调查清楚，大都护真是多此一问。”
　　多此一问？裴绪下巴拉紧，她总是能这般轻易的让他动怒，赵熙元，当真是好极。
　　几声脚步响，赵熙元下意识的抬头，他已走到跟前，手一下托起她的脸。
　　赵熙元皱眉，随后便欲挣脱，后背却被裴绪牢牢抵在了案前。
　　裴绪蹲下身来同她对视：“既然你这般信誓旦旦，那可曾料到会有此刻的情形？”
　　“相同的处境，若是换作旁人，你以为，你会是何下场？”
　　裴绪盯着她，语气冷冽。
　　赵熙元挣扎不开，又见他神态似是嘲讽，心底顿时生了火气，也不再反抗，脸对着他，冷笑。
　　“若是旁人，你以为他会有机会同我共处一室？你问我下场如何，我也想知道。”
　　赵熙元空着的手拉住裴绪胸前的衣襟，用力拉了拉，两人四目相对，赵熙元低问：“大都护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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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绪发现，赵熙元真可算做他平生第一敌手，无论何时何地，她总能轻易挑起自己的怒火，又总能让自己对她束手无策，到最后，甚至会懊悔。
　　裴绪忘了刚才两人的争执，也忘了这一路是如何找来的，眼里只剩下她满脸的倔强，和微红的双眼。
　　须臾，大手从她脸上挪开，而赵熙元的双手依旧攥着他的衣襟，不曾松手。
　　裴绪不去看她，缓了语气：“松开吧。”
　　“凭什么？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赵熙元瞪看着他，咬住下唇，大氅下的胸口微微起伏。
　　裴绪看她的眼神凝了凝，她眼圈已经红了，只是在强忍着，裴绪从来见不得她这样，此刻哪还有什么火气，不由懊悔，自己同她计较什么？
　　赵熙元咬唇坐着，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这次出来本就算不得十分顺利，刚刚又同那胡人周旋一番，只想回来睡觉，谁知这裴绪不知又从哪冒了出来，还一来就对自己冷嘲热讽，再加上上一次，她也不是听不得重话，可此时只觉得委屈。
　　不知过了多久……
　　“是我错了。”裴绪轻声道。
　　原本还可以强压着，此时听他说自己错了，赵熙元只觉得越发的委屈，也越发的生气。
　　“你莫要哭了。”
　　裴绪有些无奈，看着低着头，默默流泪的赵熙元，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几年前，记忆中，也是相似的画面，只是那时的她更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哭的一脸伤心，此时却更隐忍克制，也更让他愧疚自责……
　　赵熙元也是刚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出来，索性也不再忍，只安静的坐在那哭，两手却依旧没有放开裴绪。
　　不知过了多少，屋里只剩下细微的抽泣声，还有裴绪一句句生硬又无力的劝慰。
　　“你莫要再哭了。”
　　赵熙元别过脸不去看他，裴绪看了看自己被拉扯住的前襟，到底没挣脱，索性顺着她的力道蹲了下来，只见她侧脸冷对，尽是泪痕。
　　裴绪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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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伸手去够她的脸，赵熙元朝后侧了侧，鼻间轻哼了一声。
　　裴绪越发无奈，手上用了些巧劲，将她的脸别过来，一只手拖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去拭她脸上的泪。
　　“你这是在做什么？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赵熙元看着面前的男人，气呼呼的问。
　　还肯说话便好，裴绪一边用拇指给她揩泪一边轻声道：“所以是某僭越，唐突了郡主，郡主大可责罚。”
　　赵熙元抽了抽鼻子，觑他一眼：“责罚？哼，我如何敢责罚裴大都护。”
　　裴绪见她情绪平复不少，收了手，看着她：“你都能跑来庭县，同他人竞马，一掷千金，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赵熙元皱眉，猛地推开他，这个男人，当真是讨厌极了。
　　裴绪眼底却是闪过一起笑意，缓缓起了身，他的前襟被赵熙元揉的不成样子，索性也不去管了，象征性的理了理，便坐到了赵熙元对面。
　　“今夜左右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此地非我北境辖区，风险诸多，我既已至此，你的行动我需要知道。”
　　赵熙元清楚他的意思，但若是他方才便这般好言好语，自己犯得上同他置气吗？凭白丢脸。
　　赵熙元看他一眼：“你都能找到我，这些小事自然也不在话下。”
　　裴绪知她还在同自己置气，想到他查到的消息，她也是机灵，知道自己一个适龄女郎出入惹眼，便藏了身份。
　　扮作已婚妇人，亏她想得到。思及她的新身份，裴绪眼眸垂了垂，没来的噤了声。
　　赵熙元此时理智回拢，也想到了那处，下意识的解释：“我当时不过随口编的一个姓氏，你莫要自作多情。”
　　她鬓边一缕发丝乱了，滑到了脸颊，眼里已不再泛红，却如浸水光，凛冽又动人。
　　他一直盯着她，看出了她那丝躲闪，眼动两下，却也是不再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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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你买这么多马做什么？南境可不缺战马？”裴绪正色问。
　　赵熙元今晚见到裴绪的时候，就知道此事瞒不住他，且他终归也要知道，不过早几天晚几天的区别，自己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你明明都已经猜出来了，为何还要一再问我？”赵熙元轻嘲。
　　“这批马确实是要用做战马，至于用在何处。”赵熙元看向裴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自然是北境。”
　　裴绪眼稍沉，目光追着她，赵熙元亦未闪躲，直直看了过去。
　　两人对视，一时无话。
　　良久，裴绪才开口，声低沉沉的：“为何？”
　　“因为你北境缺马，而我正好有钱，顺手而已。”
　　赵熙元这话说的相当轻巧，可裴绪却险些失笑，这不是买几个首饰玉器，这是数千匹的战马，她随随便便一个顺手，他如何会信，又如何会接受。
　　裴绪死死看住她。
　　赵熙元知道他在意什么，他素来铁骨铮铮，如何会要一个女子出钱帮他买马，况且这女子还是昔日被他所弃的未婚妻。
　　赵熙元抬眼看他，语气不再随意，正色道：“我好歹也是奉命前来北境，齐州的官员待我很是礼遇，至于你……也算是与我一下榻之处，无论如何都是有恩意的。如今你北境有困，我那些钱放着也是无用，若能替北境做些事，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他声音低沉，压在喉咙里：“这些如何能够相抵？”
　　赵熙元眼神微微一动，换了个说法：“那便当我借给你的，北境过两年财政恢复了，你便连本带利还给我便是。”
　　裴绪依旧未曾松口。
　　赵熙元吸口气，盯着他：“还是大都护以为，这批马北境不需要？即便他日两境开战，匈奴大军横扫而来，无数北境将士只能横死在敌军铁骑之下，届时北境再次遍地焦土，民不聊生，那时你是否依旧可以坚称今日所为没有错。”
　　裴绪一言不发，眼落在一旁，腮边咬硬。
　　“我母亲是当朝大长公主，我身上亦留着大魏皇室血脉，这北境是我大魏边境，我身为皇亲国戚，朝廷三品郡主，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国土被侵，百姓被辱。”
　　赵熙元捏了捏手心，看向裴绪：“所以，不论于公于私，我都会买下这批马，大都护若是不想承我的情，那便还我的债。”
　　说罢，赵熙元起身去了拿了纸笔，笔走龙蛇，不多时，便将一纸借款写好，赵熙元签上自己的名字，随后走到裴绪跟前。
　　裴绪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牙关咬紧，他统领六府十三州，北境各部百姓无不是在战火下幸存下来的，因为战事，他们一方边境，不过区区万匹战马，便已为难至此，他守了这里足足三年又九个月，如何也不会让敌寇再踏入北境半步。
　　“此行我势在必得，大都护这钱非借不可。”赵熙元说。
　　裴绪蓦地冷笑一声，看赵熙元：“郡主不怕，北境还不上你的钱？”
　　赵熙元也笑：“自是不怕，因为我知道，只要你在，北境总会壮大起来，而只要你活着，我的钱便总有收回来的一天。”
　　裴绪眼一凝，沉默良久。
　　最后，陡然抽过赵熙元腰间的匕首，刀尖生寒，裴绪将手握在刃上，赵熙元大惊，不及阻止，便见他用力一握，鲜血霎时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赵熙元咬了咬唇角，却见裴绪已扔了匕首，拿过那张借书，牢牢暗下一个血印。
　　随后看向赵熙元，双目沉沉：“这北境定会如你所愿。”
　　说罢再无一言，转身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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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熙元看着那渗透纸背的血印，弯身拾起匕首，看向门外，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