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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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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后,我躺在床上,脑子无法平静。
我想了很多。
我反复咂摸着秦昭屹的一举一动——当然,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他的姓名——全身上下的行头都在说“我很有钱”,疏离慵懒的动作无一不显示着“我很拽”,浑身气息都浓墨淡彩地写满了“别惹我”。
我突然就觉得田嘉钰很可怜。
在其他人面前,大明星呼风唤雨,聚光灯落在她身上,一颦一蹙尽显风情;可在那些真正的权贵面前,她也得低头做小,披着光鲜的外壳摇尾乞怜。
但马上,我又觉得田嘉钰很幸运。
也许那样不光彩的交易是每个野心勃勃的艺人都逃不出的命运,那对比起一些遇上满脸横肉满身肥膘的娇小女艺人,田嘉钰真的是在另一种程度上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我又想到了自己。
我明白,签了微扬这样的公司,跟了洪彩这样的经纪人,无需潜规则,我也会有一定的资源。
但是在这个肮脏的名利场、野兽式的竞技场,只有不断往上爬,才能有话语权;而想往上爬,就要拼命撕资源;想要撕资源,就得出卖自己的肉/体乃至灵魂。
我知道公司不会一签下我就让我去应对那些圈中秘事,因为我有资质,他们也想趁我是一张白纸的时候尽可能地捧我。
可是小火靠捧,大火靠命。若我没这个一夜成名的命,也没有田嘉钰那样一捧即红的争气,那么,想要的肥肉只能靠我自己去撕。
我想火,我想往上爬,我没有一秒钟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进这个圈子。
我野心勃勃,在欲望丛林里不能免俗,在踏入娱乐圈的那一刻就想好了要放下自己的身段,忘掉自己过去的骄傲,记住曾经所有的不堪与脆弱,然后降低道德底线,准备好为杀出一条血路付出一切。
明明在做下决定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打造一颗强大的心脏,没有良心便也抛开忧愁,铁石心肠就能无坚不摧。
可想到这一切,想到日后满目疮痍的自己,情绪还是在黑夜中发酵,携带着支零破碎的回忆袭来,将我淹没,让眼泪濡湿了枕头。
5
签了公司后,我的状况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没有被着急推销出去,而是在公司养了近一年。
看了我的几个表演片段后,洪姐有些意外,她没想到我台词功底还不错。反复确认了我之前确实没演过校外的戏、没签公司之后,她说了句“奇了怪了”,问我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
我立刻报上我教导主任的大名。
洪姐了然地哦了声,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大二的下半个学期,我在公司的仪态课和学校的表演课、台词课之间来回穿梭,时间过得飞快,又是一个夏天,我马上就要大三了。
在这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公司把我拉到海边拍了一套宣传照——白天,我穿上白裙站在礁石上听海哭的声音;晚上,我举着仙女棒乱晃,顺便看看夜空中最亮的星。
这组图算是我的第一次亮相,公司把这组图发在了官博上,再买了一波营销,打着“娱乐圈最有能力的经纪人洪彩新签的一名小花”的旗号,营销内容还拉上了洪姐手下大火的艺人,蹭了一波热度,给我涨了几千个粉丝。
我捧着手机,把自己的几个新粉丝数了一遍又一遍,抱着手机乐了十分钟,美滋滋地点开其中一个粉丝的主页,心情立刻冷却下来。
哦,原来是公司给我买的僵尸粉。
接着,团队又紧锣密鼓地给我安排了几场试镜,帮我签了两部戏。
整个大三,我几乎都在剧组。
我在横店拍戏,闲隙就回京上专业课;助理蔡蔡和我相处得很好,导演夸我有悟性。我累却快乐着。
十月末的时候,我去录了一个黄金档的综艺,做游戏嘉宾。到了彩排的时候,我才在后台看见了平日忙得不见人影的洪姐,和她手下的当红小生骆宸站在一起。
看到骆宸,我便猜到了自己被拉上这个综艺,多半是沾了“骆宸师妹”这个名号的光,公司硬把我塞进去的。
果不其然,彩排的时候主持人便一直拿这个名号cue我,还问骆宸觉得我这个小师妹怎么样——搞笑,在今日之前我和骆宸根本就没见过面,甚至在我年少轻狂追星的日子里,我粉的都是他对家。
即便如此,我还是摆出了一副期待的样子,眨着星星眼,和大家一起看向骆宸。
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骆宸拿着话筒张口就来:“我第一次见小顾的时候……”
待他说完,我无缝衔接摆出一副害羞的模样为他鼓掌。
说得太好了!情感真挚,表情自然,语言生动,就是说得一点都不像我罢了。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下了彩排之后,骆宸居然来找我拍合照、加微信。我受宠若惊,不敢劳烦大明星动动指头加我,于是诚惶诚恐地说了句“我扫你”。
忙完了这些之后,我被助理蔡蔡领着出了门。
在等电梯的时候,我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一个熟悉身影——田嘉钰。
在电视台撞上其他艺人并不值得我一惊一乍,令我惊讶的是田嘉钰右手挽着的人——已然不是那天晚上的惊鸿一瞥的公子哥,而变成了一个全身名牌、金钱明晃晃外露、烫着头的年轻男人。
而田嘉钰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日那般的生动飞扬。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蔡蔡把我拉了进去,在我旁边小声嘀咕那是田嘉钰的“男朋友”,哪哪家的少爷。
一个还未站稳脚跟的艺人可以同时拥有两个金主吗?会有人主动放弃那样多金的帅哥吗?
答案昭然若揭,她被那个贵公子给踹了。
电梯门关上,将我和外头的田嘉钰隔绝。
出道三年,都是女主戏,在大制作电影里露了三次脸,几大杂志封面轻易摘了三个。这一切,除却自身的资质外,背后的推手也是很厉害。
这么想来,就算被踹了,也稳赚不赔。
电梯徐徐下降,我猛然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盘算是多么的可怕。
6
当你有目标、在奋斗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咻得一下,夏天仿佛还在昨日,秋天都要过去了。
最近过得很顺利。综艺播完了,骆宸顺便在微博发了我们的合照;我演的一部剧放出了预告片;我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啃第三部剧的剧本。
洪姐花了钱,托了点关系,把我做替身的戏删掉了。用她的话来说,这叫杜绝黑历史。
那么抛开替身戏,我现在演了一个露脸总时长八十分钟左右的女配和一部扑街剧的女三。在洪姐没时间管我的日子里,我也自己去片场跑了几个龙套。
而我手上握着的是一个玄幻仙侠剧的剧本。
虽然不是什么唬人的咖位,但是角色人设很好,这部剧的团队也是业内都认可良心制作的专业团队。而且市场规律告诉我们,各大花旦都是从古装剧里杀出来的。
所以我很珍惜这个机会。
直到拍定妆照的前一天,剧组打电话告诉我,说:“林顾,你不用来了。”
我懵了好久,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被截胡了。
我为这部剧拒绝了一部翻拍剧的女四,而且已经进这个仙侠剧组拍了两天戏了,台词都已经牢记于心,却被临门插了一脚。
他们轻飘飘一句话,就压倒了我所有的努力。
虽然早知道娱乐圈资本当道,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时,我才真切地感受到其中的残酷与千仇百怨。
7
但是没关系。
我林顾是谁啊——那年,我在腾讯微博的霸气个人简介可是:“打不死的小强都没我强大*^v^*”
虽然在后来,我的黑粉们翻出我早就不用了的腾讯微博,拿我这条古早个签嘲笑我:“呵呵,把自己和蟑螂比,某位花可真是独特呢。”
但是在当年,这个个人简介确确实实是我的内心想法,是我的精神力量。
坚强,一定要坚强。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所以失落归失落,就当自己是增加人生阅历了。挂了电话后,我把写满了批注的剧本合上,扔进了垃圾桶。
我的小助理蔡蔡来我的宿舍安慰我,并且带来了一个新剧本,说是剧方违约给我的补偿。不过只是提供一个试镜机会,并不是这个角色一定归我。
送走蔡蔡后,我先是打开电视,摁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最后心烦意乱地爬上床。闭着眼在床上滚了几圈,我又滚下床,从垃圾桶里捡起被我扔了不到两小时的剧本。我把它拍干净,塞进了柜子里,和自己说留下来做个纪念。
然后我就翻开了蔡蔡给我带来的新剧本,像以往每次拿到剧本一样,先用彩笔在剧本首页端端正正地写下我的大名。这次,我用的是蓝色的彩笔。
我一边读剧本一边做批注,直到给自己定的睡觉闹铃响起,我才放下笔,准备收拾收拾睡了。
睡前,看见龙套姐给我发了条短信:“顾呀,出来吃烧烤吗~”
她是我见过最爱发波浪号的人。
我回她:“好呀~~”
8
洪姐说过我是她见过在火之前最能折腾的女演员。我觉得她这么说的一大原因是因为我这人,从小包袱就特别重,哪怕上街都不一定有人能认得出我,哪怕只是要出门吃个烧烤,我还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那时候的夜生活还没有今天这么丰富,人们还不习惯熬夜。工作日的零点,老城区的路灯昏黄,道路错落的巷子孤孤清清,居然连一条狗都没有。
我怀着这样的震惊感走到了烧烤摊附近,才开始听见人声,才看见循着肉香在烧烤摊边打撞的野狗。
果然,吃肉才是一条狗的使命。
到了烧烤摊,见到龙套姐,我才知道她能成为我在圈子里的第一个朋友也是有原因的。
晚上遛街儿吃个烧烤,她不仅化了全妆,还带了墨镜。
不过和我不同的是,她不仅爱折腾,她还特能来事儿。譬如虽然我只和龙套姐一起吃过三次烧烤,但她却记住了我的喜好,还要特地发短信提醒我,她点了我最爱吃的锡纸豆腐和串串儿,暗示我得记住她的好。
所以一见到她,我就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和龙套姐在一起的时候,只要倾听就好了。听她讲自己最近在各大剧组间辗转的事儿,听她说自己最近跑了个什么样的群演,听她分享一些道听途说的圈内八卦。她讲话总是絮絮叨叨零零散散,东一句,西一句,一点过渡也没有。
而我只是默默听着。
“……虽然抱大腿有损人格,但是田嘉钰真的是赚了呀赚了呀,现在有名气又有钱,在三环买了套房,直接把她爸妈从乡下接过来了。说起来,我今天在剧组里看见一个女生,听说和你一样也是北电的,应该是她的第一部戏吧,就有保姆车来接了,好羡慕。咦,林顾,你说我要不要去考个北电成人班——你们学校有这儿玩意儿吗?算了算了,读完我都人老珠黄了……”
在我看,龙套姐在人情世故上唯一的事故就是话太多——哦不对,还有一个,是太相信别人,太容易掏心掏肺。
明明和我也不算特别熟,却总是毫无顾虑地和我说很多事。而有些事儿,一个说不准,可能就会惹祸上身。
所以趁龙套姐要把什么惊天大秘密说出口之前,我终于从我的串串儿中抬起头,举起酒杯,冲她甜甜地笑了下:“来,我们干杯!”
突然被打断,龙套姐先是恍惚了一下。然后就咧着牙笑起来,和我碰了个杯:“干杯!”
她笑得像个幸福到冒泡的傻子。
于是,看着她的笑脸,我也真情实感地笑了。
那天,龙套姐喝得醉乎乎的,最后居然拎着啤酒瓶站了起来,奔赴战场那般气势汹汹地在我身边的塑料凳坐下——
因为她爱吃韭菜,我嫌臭,所以吃烧烤的时候,我俩从不黏着坐。
“顾啊。”她说,“你怎么想到走这条路的?”
我说,我想赚大钱。
她啧啧一声,说我庸俗,“姐们就不同了!我是为了梦想!我的目标就是冲击奥斯卡最佳女主演!”
我为她鼓掌,说她好样的。
她对我点点头,连说了两声“谢谢”。礼尚往来,她也夸我:“顾啊,姐觉得你一定能火的,真的,你比那个田嘉钰漂亮多了,你一定能和她一样火、不!比她还火,然后赚大钱……”
我发现她老是和我说田嘉钰的坏话,我也发现我老是分神想到田嘉钰的那个前金主。
如果我真的比田嘉钰漂亮,如果她都可以的话。
那为什么我不可以。
龙套姐又开始回忆她的龙套生涯,那只孤零零的野狗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我们的脚边。龙套姐让它滚,而我觉得它好可怜,剔了串串儿的竹签,给它扔了一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