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崔郎啊》古楼子

2、新来的少卿 芝麻胡饼

　　长安城，天亮得越发早了。
　　李明楼喝了一口熬的软烂的红豆粥，看向一侧的常氏：“嬷嬷，阿狸醒了没？”
　　常氏给李明楼夹了一个水晶煎饺，摇摇头：“没哪，我方才刚去看了，睡得正香。”
　　李明楼啧了一声：“昨晚还嚷嚷着要同我一道用朝食，如今还不起来，等下起床找不到我只怕又要说我不守信用。”
　　上次她离家出走，阿狸一觉睡醒找不到自己哭哭唧唧了好久，昨日她回府之后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哄好，还答应他今日陪他一道用朝食，如今这般时辰，李明楼等下便要去大理寺当值去了，今日怕是又要爽约了。
　　“要我说郡主还是让人去大理寺告假一日的好，昨日才回来，和该好好歇歇。”
　　常氏看着李明楼一脸心疼的道。
　　李明楼忙摇头：“只怕柳寺丞会一道折子递上去，届时我便要丢了大理寺评事的饭碗了。”
　　李明楼去岁通过女官考核，又求了圣人许久才得以入职大理寺，大理寺寺丞柳丰本就对她颇有微词，自己先前无故离职近一月之久，如今回来第二日就又告假，柳丰恐怕真的会罢了她，届时丢官事小，丢人事大啊！
　　李明楼这样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官运堪忧，将碗里的粥喝净，接过帕子拭了拭嘴：“我去看一眼阿狸。”
　　常氏见拦不住也只好作罢，吩咐婢子将食案撤下。
　　因李长龄年岁还小，也就没单独给他劈出别院，便也住在了赤霞阁，就住在李明楼的隔壁。
　　李明楼轻轻推开房门，床上没有动静，走过去拨开床幔，就看见圆滚滚的一坨，小小的人儿侧趴在绣枕上，被子掖到脖子下面，脸上睡出两坨红晕来，衬着白嫩嫩的脸蛋，像极了一只沁着糖心的糯米圆子。
　　李明楼心下一片柔软，凑过去戳了戳他的脸：“阿狸~”。没有反应，李明楼又戳了戳：“阿狸，醒醒，姑姑要出门了。”
　　一旁的婢子实在看不过去自家郡主的行为，刚想出口制止，床上那人已经睁开了眼。
　　“姑姑又要抛下阿狸？”李长龄揉了揉眼睛，一脸哀怨的道。
　　李明楼心下一虚，将他又按回被子里，轻声道：“不是，姑姑是要是大理寺上值。”
　　李长龄眨眨眼，有些似懂非懂的道：“是去抓坏人吗？”
　　当初自己给李长龄解释大理寺的职责，因他是小孩子，只简单说是惩罚那些坏人的地方，没想到他既然还记得。
　　点点头：“对呀，所以姑姑要出门了，等下阿狸让嬷嬷陪你一起吃饭，姑姑下值之后给阿狸带糖人回来好不好。”
　　李长龄皱着小眉头想了想：“好吧，那姑姑早点回来，阿狸等姑姑。”
　　李明楼揉了揉他的小脸，将他露在外面的手放到被子里：“好，姑姑答应阿狸，阿狸再睡会吧。”
　　李长龄得到答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不一会就又睡了过去。李明楼轻声交代婢子一些事项后，就又掂着裙角出了门。
　　昨夜下过雨，路边还残存些小洼的积水，早市已开，能看到路边有不少小食摊子正热气腾腾着，其中一个胡饼摊子生意格外的好，阿陶放下帘子，看向李明楼：“我去同杜伯拿胡饼去。”
　　李明楼点点头。
　　本朝的胡饼多是烤制后，在饼里饼外加上各种乳酪、果料、肉馅等馅料，阿陶觉得很好，可她家郡主却总觉得腻了些，不大爱吃。去岁郡主与长孙郎君游街时发现了这家摊子，做饼的是个老叟，手艺极佳。那胡饼各个手心大小，外面烤得金黄酥脆，里面的瓤子却还软糯，一层层的裹着细密香浓的芝麻酱，还可依口味放椒盐和辣子，她家郡主吃过一次后就成了这的常客。
　　阿陶很是矫捷的跳下马车，朝着人群走去。杜老汉近来多是负责生火烤饼，由他家三郎收钱装饼，远远看见阿陶走来，杜老汉手里的活不停，笑着开口：“阿陶姑娘久不来了，你家女郎可安好？”
　　阿陶朗声应道：“一切都好，杜伯生意越发好了。”
　　杜老汉笑道：“都是托你家女郎的福，今日可还是照旧？”
　　阿陶点点头：“除了往日那些，还请老伯再多装几个不放辣子的。”
　　杜老汉忙不迭的应好：“好嘞，烦请阿陶姑娘稍等。”
　　一旁卖馄饨的王娘子笑道：“杜家大叔真真是好手艺啊，你这胡饼都吃到贵人们的肚子里啦！”
　　杜老汉摆摆手，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那是贵人们不嫌弃。”
　　周边的食客多是熟人，认出了阿陶，也都纷纷笑着打趣杜老汉。
　　“可不是嘛，你家摊子也红火，想来不久便可赁下一个铺面做大买卖，你家三郎说不定也能聘个识文断字的小娘子哪！”
　　“哈哈哈，不错不错！”
　　“是啊……”
　　阿陶闻言也笑着打量了一眼红着脸装饼的杜三郎，倒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后生。
　　大理寺里，几个年轻郎君们正扎堆在校场啃胡饼。大理寺轻易是不提供朝食的，可他们都是年轻轻的大小伙子，且又是习武之人，不吃朝食不行。只是他们夜里睡得晚，起得自然也晚，每日磨蹭到最后一刻从床上爬起来，略洗漱整理仪表，便急匆匆往衙门赶，多是不怎么吃朝食的。是以每每能吃到李明楼带来的糕饼点心里总是格外的温暖。
　　贺伍三两口吃完，拿来茶水压喉，撞上了刚来上值的柳寺丞，贺伍笑道：“柳公来了，郡主今日与我们带了胡饼，柳公可要来一个？”
　　柳丰闻着飘来的香味儿，看到了围在一起吃的正香的几人，略微蹙眉：“说过多次，晨间若是早起定然不会没有时间吃朝食，总是做这些在院子里啃胡饼的勾当，成何体统。”
　　柳丰年过五旬，留得一把好美须，板着脸说话时很有威仪，不过贺伍也不怕，混笑了几声：“某等都是粗人，不大讲究这些，今日的胡饼有不放辣子的，柳公可以用上一个。”说罢微笑着拿过一个油纸包递与了他身边年轻的副手。
　　柳丰看着两人的动作没有说话，朝西院处看了眼：“李小娘子今早来的？”
　　贺伍点头应是。
　　“那她可是见到了崔少卿？”
　　“郡主刚同阿陶姑娘离开，此刻该到了西院，想来是见到了。”
　　柳丰点点头，略抿了抿嘴，道：“先前王府来人说她偶感风寒，特意出城休养，如今可是大好了。”
　　贺伍闻言点点头，咧嘴笑道：“郡主看着气色很不错，但比之前要清减一些，想来是受了罪了，难为她还想着我们几个。”
　　柳丰看了看他，轻哼了一声，转身抬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那副手拿着纸包跟上去。
　　待他们走远，张庭才上前：“你小子倒是皮厚，又同柳公这般言语。”
　　贺伍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柳公不会介意的。”
　　大理寺后院有校场，他们这些武官则在此设有值房。因之前少卿一职空缺，他们几个衡王府出来的，不操练的时候多爱去西院候命郡主，只如今倒是要避讳些了。
　　贺伍招呼着剩下的人赶紧吃，吃罢去练操，他与张庭搭肩先行离去。
　　西院不小，进了门还有一方不小的庭院，墙角种着一丛青竹，花圃里也栽满了各色花木。李明楼进来时，长孙陵和许谦等人正在院子里扎堆闲话。
　　“阿楼来了――”
　　诸人见到李明楼进来，均面带喜色，长孙陵更是快步走上前来，拉起李明楼打量了一圈，随后煞有其事的道了句瘦了。
　　李明楼心下好笑，阿陶本来还担心自己借口出城养病会被人识破，诚然自己选择香佛寺也不是一时冲动，香佛寺除了地方小点，位置偏点，院里的斋饭也是一绝，毕竟很少有寺庙可以把饭菜做的那么难吃，李明楼清汤寡水一个月，腰间松了不下三指，至少看起来很有几分大病初愈的模样。
　　“不说我，倒是你们几个，不过一月未见，却是俊逸了不少。”几个青衫的年轻郎君，各个挺拔玉立，像极了院里的翠竹，李明楼只看着便觉得心神都开阔了不少，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
　　长孙陵给了李明楼一个赞许的眼神，颇为不要脸的道：“阿楼离京一月眼神也好上不少，果然是受了佛光洗礼的缘故。”
　　其余几人都笑，李明楼瞪他一眼，也笑了。
　　长孙陵自阿陶手里接过纸包，看着还留有热气的胡饼，趁热啃了一口，皮酥，瓤软，一层层里面包裹着香浓的芝麻酱，重重的辣子，还放了自己最喜欢的椒盐。
　　“这家的胡饼做的很是好吃，我家厨下做的虽也好，却不是这个味道。”长孙陵边吃边道。
　　许谦因吃过朝食的缘故，便没有再吃这饼子，不过对长孙陵的话倒也表示赞同。
　　长孙陵吃着饼子，看着眼前的小娘子。本朝女子审美大抵分为两类，一是以丰腴为美，讲究雍容绝艳，华美端方，如牡丹芍药，其中以安王府的安宁县主为例。另一类则偏爱纤腰细颈，轻盈娇软，如杨柳蒲丝，以谢太傅家的五娘子为代表。
　　至于李明楼则是又一挂，单看面容，是典型的李家人长相。好看自不必说，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偏偏眉眼之间又自带一股英气，明艳与清雅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诠释的很好。正如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不过，还是瘦了些啊……长孙陵显然是偏向前一挂的。
　　“我们打算下值后去清风阁给知温兄接风，你一道去，让他们与你炖锅大甲汤补补。”长孙陵对李明楼轻声道，语气里带着些心疼之意。
　　李明楼却是挑挑眉，知温兄？
　　许谦解释：“是崔少卿，郡主刚回来，许是还不曾见过他吧？”
　　李明楼摇摇头，她也是回京之后才知道，在她外出的这段时间里，圣人已封了崔尚书之子崔晏为新任大理寺少卿，李明楼如今是大理寺的评事，也就是这位崔少卿的直系下属。
　　她对自己这位顶头上司很有些耳闻，出自士族之首的博陵崔氏，其祖父崔冉，父亲崔甫皆才名传世，他身为崔家的嫡长孙，因自幼聪慧，便被崔老家主接去老家亲自教导，在博陵一带极富盛名，更是年轻一辈的士族子弟当中的翘楚。早年高中探花，只是以外出游历为由推了先帝的授官，今次入京倒是直接任了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高官。不得不说，李明楼对这位颇有传奇色彩的崔少卿是好奇的。
　　“你们同这崔少卿相处的倒颇为投契？”
　　长孙陵是她姑母乐阳大长公主与庐阳侯的独子，出身好又受宠，算是长安纨绔中排名第一的愣头青，宗室年少里最单纯的小可爱。而许谦几人也都是长安公爵之家的子弟，他们这些长安纨绔子弟的杰出代表们虽然都是些热情豪爽，喜好结交的，但同那些高门士族子一向是说不到一处去的，是以听到他们称呼崔晏的表字，还要同他宴饮，李明楼颇为诧异。
　　长孙陵看出李明楼的疑惑，开口道：“知温兄虽出身博陵崔氏，却绝不是那等清高古板之辈，真正的才学出众，秀逸超群。”
　　“不错，知温兄长略长我们几岁，眼见学识都要高我们太多，可却不拿乔，性子是清冷了些，却绝不是那等虚头巴脑的，真良师益友也。
　　“很是，而且芝兰玉树，先人所云古之君子遗风便是如此吧。”
　　…… 李明楼默了默，她不过外出一月，他们夸赞旁人的话已经能从某某郎君为人豁达，模样英俊上升到了才学品行，甚至是风华气度上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圣人诚不欺我啊！先不说这夸赞里是否有夸大虚假的成分，能够让这几位这般另眼相待，可见这位崔少卿委实是个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