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崔郎啊》古楼子

1、香佛寺初遇 桃花蜂蜜饮子

　　早春时节，长安城十里外的香佛寺已是桃花开满后山的光景。因下着小雨的缘故，桃林里水雾淡淡，茫茫生烟。
　　李明楼靠在软塌上，端起茶盏抿上一口，眉眼弯了弯。
　　许是因为天气，李明楼格外想喝上一碗的热乎乎，香甜甜的桂花牛乳。可如今不是桂花开放的季节，寺里也没有牛乳，但好在桃花多的是。把新鲜的花瓣摘下洗干净，碾碎取了汁子，用蜂蜜渍上，加水泡开，甘甜清香。
　　出门在外，有什么好挑剔的哪？李明楼虽然没有喝到桂花牛乳茶，可还是满足了。
　　“听说这雨明日便能停，郡主可打算回去了？”
　　李明楼转头看自家婢子，又看了看亭外绵绵细细的雨：“你怎知明日雨停？”
　　“三清先生说的，大家都说他能观天象，素日查看天气什么的从未出错过。”阿陶见她不信，遂解释到，语气颇为信誓旦旦。
　　三清原是某个士族出身的子弟，不知犯了什么事被家里赶了出来，之后跑到香佛寺说要出家，可又不愿意剃度，日日待在寺中不走，加之他以远离红尘俗物为由上交了全部家当，住持被他磨的没有办法，索性劈出一院禅房给他长住。三清在香佛寺住下后，换了僧袍，又给自己取了个三清的法号，对外以香佛寺俗家弟子自称。三清这个人行事颇为荒诞不羁，不过却也精通很多旁门左道，若说他擅观天象，李明楼是信的，所以……
　　“所以郡主要回去吗？”阿陶见李明楼似在出神，又开口问了一遍。
　　李明楼喝了口茶，有些模棱两口的道：“再说吧，这雨没准还要下哪。”
　　阿陶知道她是不想回去，轻声开口试探道：“那便明日再说？” 李明楼随意的点点头，嗯了声。
　　阿陶心下好笑，却也不再提回去的事。
　　李明楼靠在塌上，心绪忍不住飘飞，今岁开春她堂姊朝阳长公主出降，朝阳身为大魏唯一的长公主，嫁的又是执掌一方的大都护，婚事自然盛大繁华，阿姊婚事说起来颇为坎坷，如今能够圆满李明楼自然替她高兴，可如此一来李明楼便成了宗室唯一一位适龄待嫁的小娘子――她被催婚了。
　　李明楼的阿耶衡王与先帝一母所出，衡王与先帝又先后娶了郑氏女，所以李明楼的堂兄兼表兄，今上李贤许是因为皇妹出降，感觉深宫寂寞，便有了个给人做媒指婚的新爱好，不过月余便牵下了七八对姻缘，月老都没他勤快。
　　不过这原本和李明楼也没甚干系，可谁知他把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衡王夫妇外出游历，她阿兄和阿嫂又去了封地，家中只剩她和小侄子李长龄，李贤隔三差五的派人传她进宫，李明楼素日是往宫里跑惯的，起先不觉得有什么，可跑了几次后就发觉不对味了，刚开始还是委婉的让她看些世家子弟的画像，聊聊长安出众的年轻郎君们，后来则以各种游宴为由头直接把人带到了她跟前，说是聊些诗词歌赋，她一个将门出身的，聊哪门子的诗词？衡王从武，晓战沙场，是圣上唯一一位手握兵权的皇叔。
　　李明楼反应过来之后，发现不仅李贤兴致高昂，她姨母也跟着上头的紧。苏太后许是从爱女朝阳长公主的婚事上总结了些经验，也觉得她到了年纪，和该提早定下些好的郎君们慢慢挑选，不然等将来想选了，才发觉那些优秀的郎君都被人定下了，届时横刀夺爱总不大地道，可让她家出身尊贵又花容月貌的外甥女去选别人选剩下的更不行，所以早着下手才是正道，于是在苏氏母子的手段之下，李明楼果断的遁了。
　　这一遁已有半月之久。
　　李明楼现如今还不大想回去，可又忍不住挂念她那嗷嗷待哺的小侄子阿狸，他这乳名还是李明楼取得，李长龄生下来便玉雪可爱，是李家人特有的好看长相，只是随着五官长开，模样却像极了他姑姑，活脱脱一个男版幼年李明楼，李明楼自然对他稀罕的不行，李长龄也格外黏她，她阿兄阿嫂乐的清闲，索性把儿子丢给了李明楼带，所以李长龄可以说是李明楼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娃子。
　　自己不在王府，奶娘和侍女们应该会照顾好他的吧，还有常嬷嬷在哪，常嬷嬷可是皇祖母身边的老人，照顾过她阿耶阿兄和自己的人。可再想起放心把李长龄交给自己的兄嫂，李明楼心下愧疚之情又涌了上来。
　　唉，好纠结，早知道就把他一道带过来了……
　　李明楼纠结归纠结，可还是把盏里的桃花蜂蜜水喝了个干净，看着亭外几乎已经停下来的雨，李明楼想许是要被三清说了准，明日多半是要天晴了。
　　阿陶见雨小了，算了算时辰，开口提醒道：“快午时了哪，郡主可去用午食了。”
　　李明楼叹口气，点点头，刚要坐直身子，便听到亭外有脚步声传来。李明楼与阿陶对视一眼，这天气寺里的人多半不会来后山，莫不是外来的香客？
　　斑驳的花枝后面出现了一把油纸伞，伞下一对主仆。那主仆应是特意寻来亭下的，可却不曾想到亭下有人。
　　为首穿白袍的年轻郎君脚步微顿，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片刻后，抬手见礼。
　　“某闻此地有竹亭，却不知女郎在此，唐突女郎，还望见谅。” 声音清冷，却很是好听。
　　李明楼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从他面上扫了一圈，不知为何，在这春日桃夭微雨下，她竟有些月夜荷塘清风徐来之感。
　　李明楼并未起身，点头算作还礼：“郎君无需多礼，这桃林本就对所有香客开放，算不得唐突。”
　　因行礼的缘故，那白袍郎君身子出了伞，雨打到了他身上，身后的仆从忙将伞移了过去。
　　李明口抿抿嘴，轻声道：“这雨虽小，却也不能久淋，郎君们不妨亭下一避。”
　　阿陶看了一眼自家女郎，张了张嘴，没有开口。
　　崔晏闻言，抬头看向亭上的人。
　　她正值桃李之年，梳着简单的椎髻，云鬓间步摇流苏微微摇晃，映衬着一身嫣红长裙。烟雨花林，隔着雨帘迷离，二人目光不期间相撞，李明楼微笑着与他对视。
　　崔晏缓缓收回目光，眼眸微垂。
　　他知道叔父在此，入城前特意绕路至此，一路阴雨连绵只能坐在马车里，到了此处后见雨势收小，便想四下走走，听闻后山竹亭是赏景的好去处，桃花灼灼，景致的确极好，却不曾想……以崔晏的家教做不出同陌生女郎共处一处的做派，可对方开口相邀，自己唐突失礼在先，再贸然拒绝的话……崔晏看向李明楼，淡淡的道：“不必了，多谢女郎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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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显然对方不是很能体会自己的好心，李明楼也不能勉强，本朝世风虽然开放，长安子弟们更是不大讲究男女之防，但眼前这位……李明楼再次将他打量一番，这位郎君应当是做不出同陌生女郎共处一亭的做派。
　　李明楼替他拒绝自己找了一个好借口之后，心情又诡异的美妙了。
　　“如此，郎君慢走”。李明楼依旧没有起身，颔首一礼。
　　崔晏回礼，随后主仆二人转身撑伞离开。
　　李明楼慢慢将视线收回，笑了笑，不曾想竟在这庙小地偏的香佛寺碰到了如此俊朗的郎君，运气不错啊。
　　阿陶见二人走远，上前来，觑着李明楼的神色。
　　“郡主竟然肯让他们一同避雨。”
　　李明楼把一旁的绣鞋套到脚上：“唔，外面下着雨，他额前的发丝都有些湿了，我们也不好吝于一方落脚地，况且……”
　　“况且什么？”
　　“那郎君生的着实好看。”
　　阿陶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李明楼丝毫不觉得自己以貌取人有什么不对，穿好鞋子从塌上起身，不期然看到树下立着的身影，顿时愣住。
　　“阿郎，找到了。”
　　那青衣侍从自树下捡起一物，隐约是个玉饰配件，侍从将东西擦干净递给自家郎君后，神色颇为古怪的瞄了一眼李明楼。
　　很显然，李明楼主仆的对话被这对去而复返的主仆给悉数听了去。
　　这也没什么的，李明楼心下安慰自己道，同阿陶一道撑伞走下竹亭，路过那郎君身侧时，李明楼对着他绷出一个很是正经的微笑。
　　崔晏眸光微闪，颔了颔首……
　　李明楼回到前殿时，雨几乎已经停了，只见住持和三清在殿前说话，三清看到李明楼，忙挥挥手：“郡主小娘子。”
　　李明楼笑着朝他点点头，又对着住持合十一礼。
　　住持将近六旬，生的慈眉善目，端的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反观三清一身僧袍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发髻也歪着，很是不修边幅，活脱脱一个中年浪子的模样，两个人站在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小娘子回来的巧的很，贫僧知道小娘子近来烦扰，早间特给小娘子算了一卦。”
　　李明楼并不信这些，却也不准备扫他的兴：配合道：“那卦象做何解？”
　　三清念了个佛号，一本正经的道：“几年空城莫人招，今日新花上柳条，桃花当头……郡主姻缘将近哪。”
　　李明楼挑了挑眉，姻缘不姻缘的先不说，想想京城里的事……还的确算是桃花当头。
　　住持无奈的摇摇头，又看向李明楼：“郡主离京半月有余，待到天晴，早些回去的好。”
　　李明楼眨眨眼：“大师是要赶我？”
　　“阿弥陀佛，郡主无论何时回来，蔽寺上下都欢迎，只是郡主这般躲起来事情并不能得到解决，何不去面对？”
　　李明楼对上他智慧的双眼，有些心虚：“大师教训的是，是我疲懒了。”端的一副诚恳受教的模样。
　　圆慈笑笑，合十一礼：“郡主福泽绵长，自有佛祖保佑，心中烦恼定会化解。”
　　李明楼耸耸肩，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