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崔郎啊》古楼子

10、画糖人 非礼勿言

　　李明楼到底还记得昨日答应带给阿狸的糖人，加之自己也想吃，在看到桥头那家糖人摊子时，很是利落的翻身下了马。
　　牵马走了过去，同画糖人的老夫妇道：“今日还是老规矩，现成的糖人我直接带走，余下的糖浆做几个大的，样式随意，阿翁挑拿手的做即可。”
　　老妇人认出李明楼，先是笑着招呼她，闻声嗔了她一眼：“说了多少次，郡主不必这般照顾我们的。”
　　李明楼笑道：“那是阿婆熬的糖浆好，阿翁画的样子好，我府上都爱吃，若是买少了只怕是要争着抢哪。”
　　“再说了，我可是看到成品才付钱的，阿翁要是做的不好看，我可是不收的。”
　　已经开始勾画的老叟闻言笑道：“那是自然，做的好是郡主的，做不好就老朽吃。”
　　李明楼打趣：“为何不是阿婆吃哪？”
　　老叟老神在在的摇摇头：“她啊，她不行，她都没牙了，吃不动啦。”
　　言罢两人都笑，老妪轻骂了老叟一声，也跟着笑了。
　　原本听李明楼要下马买糖人，以崔晏的家教，自然不可能半路抛下她一人独自回府，便也一道跟了过来。
　　天有些擦黑了，崔晏看着摊前闲话的小娘子，她额前发丝被风吹的有些乱，笑的眉眼微弯，容色很是明艳。
　　崔晏略挪开视线，站到了李明楼身侧两步远的地方。
　　李明楼暗中留意崔晏，她自觉崔晏是碍于情面，出于士族子弟的涵养才跟过来的，想说他其实可以不必等她的。
　　可又见他面上并无不耐之色，眉眼虽称不上柔和，却也很是平淡温润，李明楼便有些顿悟了――或许崔少卿也想吃糖人。
　　李明楼一贯乖觉又聪慧，自觉拜出了崔少卿的心思，想到此时无事，索性同崔少卿讲起画糖人经来。
　　“这画糖人格外讲究，要先用油毡子在大理石板上轻轻蹭一下，小铜勺舀上少许糖稀，微微倾斜着糖稀缓缓流出，紧接着手往上一提就成了一条糖线，随着手腕的上下左右地翻飞，一个个或人物或动物或花卉就出现在大理石板上，待得凉了定型，用糖稀在糖人身上点两个点，把竹签朝上一贴拿起来就大功告成了。”
　　“阿翁画各种人物像特别传神，既求形似，又重意像，所谓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书法讲究形神兼备，画糖人也是，这二者很有相通之处。”
　　崔晏听她将画糖人和研习书法一同比较，只觉得新奇，思虑之后又觉得不失道理，不曾想她这般性格还同书法上很有些见地，想到先前看过她的字迹，轻轻扬了扬唇角，有些好笑。
　　老妪在一旁看着，寻常小娘子来买糖人都是带着婢子，今日却是跟着一个年轻郎君，这郎君生的极好，一看便是高门大家出身，可好像不大爱说话，性子多半有些清冷，小娘子这般伶俐健谈的，只怕两人不太合适，还是谢大郎更般配些。
　　老妪拉郎配的同时也不忘记正经事，同自家老伴对视一眼后，默契的低头专心忙手里的活。
　　李明楼在鲁班面前很是摆弄了一遍斧子，见老夫妇俩没开口拆台，越发提了兴致。
　　“按说糖人好不好吃，关键在这糖稀，寻常多是用饴糖，阿婆用的是蔗糖，用小火把糖熬软至浓稠，色泽明亮，香甜的很。”
　　李明楼说着想起什么来，转头问崔晏，“据闻蔗糖的制作之法还是玄奘法师所授，不知可是真的？”
　　“是，也不是。”
　　“嗯？”李明楼不解。
　　崔晏温声解释：“玄奘法师当年自天竺带回大量经卷典籍，其中便有制糖的方法，不过法师并非专业工匠，具体如何制法，他并不太清楚，还是太宗皇帝派遣使臣带着工匠前往摩揭陀国，直接现场学习熬糖的方法，这才使得蔗糖制作方法传入中土。”
　　李明楼点头，原来如此。
　　崔晏说的这些李明楼还真不知道，太宗皇帝是李明楼的曾祖父，虽然她出生之时就已经崩逝多年，但隔的年代并不算久远，很多东西都是可供考究的，但李明楼着实不是个热衷文墨典籍的，知道这些也单单是因着爱好吃食的缘故，身为李家后人，连先人的宏伟政绩都一知半解，着实有些汗颜。
　　崔晏看李明楼神色变幻，温声道：“太宗贤明，功绩无数，有些细枝末叶，郡主不知也是常理。”
　　崔晏这话说的很是给李明楼留面子，李明楼颇为受用，又觉得崔少卿不仅人长得好，说话也好听的很。
　　李明楼眯眼笑：“还是崔少卿博学多识，涉猎广泛，到底是少年进士，博陵才子。”
　　崔晏看着眼前笑魇如花的小娘子，脑海里冒出几个大字：巧言令色！微微挪开视线，唇角到底勾上一抹笑意。
　　……
　　晚间崔晏回府的时候，崔家还不曾用暮食，崔晏去同父母请安，路上碰到了刚自国子监下学回来的崔昱，十二岁的小小郎君，同崔晏有六分相像，很是眉清目秀。
　　崔昱见到长兄，先是一喜，随后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快步走了过去，很是端正的见了个礼：“阿兄。”
　　崔晏颔首：“阿昱下学了。”
　　说着把手里的纸包交给下人。
　　崔昱盯着纸包看了看，两人一道去崔甫夫妇的院子，路上崔昱到底没忍住，问：“阿兄可是带了什么吃食？”
　　那纸包是草纸的，侧边透出些印子来，似乎弥漫着一股香甜气，崔昱凑近了些，只觉得这甜气直往鼻子里钻，断定这该是蜜糖之类的东西，阿兄怎会买这些？莫不是对自己课业优秀的奖赏？崔二郎越发坚定自己的想法，小步追到崔晏身边，仰头看崔晏。
　　崔晏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下有些好笑，与崔晏不同，崔昱很喜欢甜食，这两年随着年岁渐长，自觉不再是幼童，身为一介郎君喜食甜类说出去有些羞赧，便有心克制，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崔晏倒不觉得有什么，口腹之欲实乃人之常情，欲望无止尽，行之有道，取之有度即可，着实不必过份压制。
　　“是糖人，蔗糖做的，较寻常糖人更香甜一些。”崔晏温声解释。
　　崔昱眼睛亮了亮，问：“阿兄买的吗？”
　　崔晏想起李明楼同自己所言：孩童多爱糕糖之类，想来府上小郎君也会喜欢，少卿不若带些给小郎君尝尝。
　　想到她带笑的眉眼，崔晏觉得不单只孩童喜欢，她自己也该是极喜欢的，莫非也是年纪尚幼的缘故……
　　崔晏挥开思绪，对孩童崔昱摇摇头：“是同僚所赠。”说着又补上一句：“让我带些给你。”
　　崔昱惊奇，高门士族最是讲究人情往来，便是崔昱年幼，也是知道些的，却是从未见过送礼只送糖人的，并非是嫌弃礼轻，且这礼也很合崔昱的心意，只是觉得过于……实在了些。
　　崔昱给这份实在的礼物下过定义之后，越发好奇送礼之人：“阿兄的同僚是哪家的阿兄？”
　　崔昱一贯将与崔晏交好的郎君统称为阿兄，想着这个同僚也该是个同他年龄相仿的郎君。
　　崔晏一愣，轻笑一声：“却不是个阿兄。”
　　崔昱疑惑，那是阿叔？
　　崔晏竟有些不太好介绍李明楼，毕竟他先前从未同女郎有过这等交集，且自己同她如今也算不得深交，唤阿姊的话……过于亲近了些。
　　崔晏微吟片刻，道：“是衡王府的永宁郡主。”
　　若是换个旁的，以崔昱的年岁多半是不太知晓的，可这位郡主崔昱却是知道的。
　　国子监下设国子﹑太学﹑四门﹑律算﹑书等六学，各学则皆立博士，其中崔昱最喜欢律算博士温玠，而永宁郡主便是温博士的心上之人。
　　崔晏侧身看他，好奇这般隐晦私事他是如何得知的。
　　崔昱腼腆一笑：“却不是我刻意打听的，年初博士同温祭酒父子谈话被同年的冯四郎听到，冯四郎说博士想请温祭酒去衡王府提亲，因衡王夫妇不在长安这才搁置至此，此事在国子监并非秘事。”
　　说罢又问崔晏：“温博士最是温和有礼，不知那位永宁郡主是何性情？”
　　崔昱觉得温玠好，便也对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师母的李明楼心怀好感，加上李明楼送的糖人很合崔二郎君的心意，此刻更是对她好感倍增。
　　“我与郡主不算相熟，况，男女有别，非礼勿言，无论是在国子监还是在家中，都不可轻议他人。阿昱，你虽尚幼，仍需谨记。”
　　崔昱面上一红，自觉失礼，忙拘礼：“阿兄所言甚是，昱谨记。”
　　崔晏轻嗯一声，不紧不慢的抬步跨进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