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38、第 38 章

　　这也有错吗？

　　李姝视野中的宋长渊分明是在笑的，而自己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甚是浓郁的哀凉。

　　眼前的宋长渊并没有前世那般的气宇轩昂，纵然他的清隽面庞上，依旧是雌雄莫辩的美。

　　但脸颊两侧，乃至丹凤眼窝都是清瘦得略凹下去的。甚至于，自己还能看到他白皙脖颈上的淡淡伤痕。

　　他说他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只身一人，这似乎不假。毕竟现在的南朝满目疮痍，一个围猎场的奴隶，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他还说，他只是想护着自己，希望自己的一辈子，能比他的更长些。

　　一瞬息，李姝的心跳好似慢了拍，原本藏着千万句恶言的喉咙，也变得又热又梗。

　　“小奴隶，”李姝哑着柔声喊了句，坐在他身前的一抹细腰都骤然侧了过去。

　　要知道，此刻的两人都还坐在马车内的一角，因而李姝的转身并不顺利。

　　她的后腰一没了宋长渊的支撑，就会下意识的往后倒。可她的身后，正是宋长渊方才摆着竹匣子的地方。

　　“长公主，你小心些。”

　　李晞没想到他的双手稍稍一松开，怀中人就会猝不及防的往后倒去。所以在他抬眸的一瞬间，两只胳膊又把人捞了回来。

　　须臾，李姝只觉得自己的腰上一重，整个紫色裙摆都落在软塌上。

　　她和宋长渊原本的位置，是自己在前他在后。并且，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贴在了他的胸膛上。

　　如今位置一转，她便彻底落入了他的怀中，脸颊与他的衣襟相触，双肩抵在他的整条胳膊上。而落在软榻上的双腿，也被他的左胳膊压住了。

　　不知为何，李姝这一刻的心跳反而变快了，律动很急，且乱无章法。

　　“小奴隶，你没有错。”

　　李姝为了打断心底的这种悸动，便连忙开口回了他的话。并且，整个腰身都在用力的挺立起来。

　　她现在算是知道软枕不舒服是何处了，因为宋长渊的怀中虽硬朗了些，但温热的感觉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而软枕只有软，任由自己躺了好一会，都还是冰冰凉的寒意。所以，她绝不能眷念他怀中的温暖，还是快些坐起来的好。

　　“嗯，奴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只是，”李晞不禁发笑了番，怀中的几经扭动，确实让他难以忍耐。

　　“只是什么？”

　　李姝奋力地拔高了嗓音，但落入怀中的力气真是一点也使不出来，无论她的腰部如何发力，她自己就是起不来。

　　“只是，长公主你再动下去的话，我们两个都要滚下软榻了。”

　　李晞的轻快语调还带了些悦色，他的胳膊仅轻轻一抬，李姝整个人便坐起来，同他平视着。

　　亦是此时，李姝才看清了宋长渊的凤眸。他修长眉目间本就生得贵气，黑白分明的眼更将他显得纯粹无害。

　　可如今的他，也只有这双漂亮的凤眸，和前世的新帝所差无几。

　　他的剑眉比前世更稀疏发淡些，若定眼细看，长短不一的浅红伤疤都藏在了其中。

　　还有他的太阳穴沿至发间，最终落到耳后一路，都是乌黑映亮的碎发，也依旧长短不齐。

　　所以他在围猎场当奴隶的一整年，当真很苦。

　　尤其在此之前的多年里，他都是和自己一样养尊处优的皇室中人，郎艳独绝的宋国太子啊。

　　“驸马，你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本宫都在仔细地听。你是本宫从猎场带回来的驸马，你只要记得这一件事便好。”

　　许是他的悲凉让自己有了稍稍的触动，那种对于死亡的无力感，她确实能感同身受。

　　李姝的视线忽而看向了别处，她甚至都想着，若在自己死之前，宋长渊都还没有在她手里丧命的话，或许他们能一起死。

　　毕竟以宋长渊的性子，自己是不可能放任他活着的。

　　“长公主，李晞始终都记得这件事。所以今日，才会口无遮拦的说了这些话。”

　　李晞也没有强迫她必须看着自己，反而将压在她双腿上的胳膊都撤开了。她的心思，他向来都猜不准。

　　如今她退了一步，自己就得往后退两步。不过世家尔尔，自己看他们也蹦跶不了多高。

　　既然长公主想慢工出细活的磨着，那他依她便是了。好歹今日过后，他就住了她的屋内外间，再也不用和萧遥挤在药庐。

　　宋长渊他就这样认了吗？

　　李姝的纤长眼睫眨动了下，平躺着的双腿也本能的向上身弯曲。可她总觉得今日这件事，透露着奇怪之处。

　　半晌之后，李姝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了。反倒是她整个人，在宋长渊的怀里躺得软塌塌的，到了下马车的时候，一双小腿都是发酸的。

　　“长公主，不如我抱你下去吧。依着许知年的脾性，长公主待会还有的费神。”

　　李晞自打把人抱在怀中后，就一直沉默不语。他亦然看出了长公主在想着什么事，细如柳叶的弯眉时不时皱紧又松开。

　　一张巴掌大小的秾丽面颊上，显得分外的专注。她的殷红樱唇也偶尔嗫动着，但没有唤过他递茶送蜜饯。

　　所以自己就安静地注视着她，细细勾勒着她的每一处，直到窗下的轱辘停了，许知年的脚步声也大摇大摆地传来。

　　“那你就抱本宫下去吧，这一天也确实累极了。”

　　李姝向来不会委屈自己，在她试着把双脚用力的一刹那，一阵阵困乏的疲惫感就如潮水般袭来。

　　既然宋长渊愿意抱着自己，那她何乐而不为？正好的，也让各大世家的暗哨看看清楚，自己的身子骨确实弱不禁风。

　　片刻后，两厢紫衣从马车上缓缓走下，而一直守在马车边上的许知年，又一次惊住了。

　　他原以为这个奴隶驸马只是有几分姿色而已，没想到，他居然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长公主。

　　难不成，林相和苏越对长公主的一番求娶，还当真抵不过一个奴隶？

　　“许公子，你是要在门外等着令姐，一起进府？”

　　李姝就心安理得地躺靠在宋长渊怀中，大抵他的怀里暖意十足，让她的嗓音都慵懒了些。

　　然而听着话的许知年，就犹如惊弓之鸟一般，他才不要和许知雪碰面，万一她给自己下毒怎么办？

　　“回长公主的话，许府离着贵府还要远些，家姐恐要晚些才来。不如由在下先行入府，与萧小侯爷好好的说一说今日之事？”

　　许知年可是能屈能伸的人，他不会同强的硬碰硬，只会在咬准时机后，一击毙命。

　　李姝听着话，便猛然想到了自己有些事，还得避开宋长渊来查。他为奴之时确实可怜，但自己前世被囚的三年，就是该的吗？

　　因而，在宋长渊把李姝抱入凤栖院之后，她便寻个让他收拾衣物的由头，把人支去了药庐。

　　如此又等了两刻钟，一身白衣的许知雪才急匆匆地踏进屋内。她一向长公主问了安以后，就把刀眼瞥向了许知年。

　　她原本在药房待得好好的，府上管家来禀告之时，她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话。

　　知年这个兔崽子，居然同那群世家之流，招惹到了嘉乐长公主。况且，似梦之名，她一听就马不停蹄的来了。

　　“许小姐，想来你对许公子的今日行径，也知晓了不少。那本宫就不拐弯抹角了，他用你许家的似梦，差一点就要了驸马的命。”

　　李姝的凌厉话音说得不大声，但她全身的威严压迫都释放了出来。以四两拨千斤的姿态，端看着下方的许知雪。

　　其实许家两姐弟长得很像，紧凑的五官眉眼，与京城的温婉模样不太一样。但毕竟杏林之家，一身的雅气，倒比常人多了分空灵之意。

　　“长公主，臣女斗胆一问，驸马今日所中的药，当真就是我许家的似梦吗？

　　或是长公主有所不知，我许家的这味药，尚且只能致幻乱心，又何来的要命一说？”

　　致幻，乱心？李姝一听着话便捋顺了今日种种，就以她知晓的，宋长渊和谢还州都中了似梦。

　　所以，他们才会把谢还州和裴如怡放在禅房内，此两人本就彼此心悦，再加上勾魂香的催情作用，他俩不做出一些事就怪了。

　　可致幻乱心，为何会让长廊之上的宋长渊有那般反应？就如同被催情了。

　　“长公主，请容臣女再胆大些。其实长公主你，也中过似梦。”

　　许知雪原以为自己是来给兔崽子收拾烂摊子的，但她见着长公主的愣神模样，便翕动鼻翼嗅了嗅。

　　没想到长公主的身上，也有一股中过似梦的淡淡幽香。而且长公主本人，貌似还不知道。

　　“本宫也，中了似梦？”李姝话音顿时一停，另一个念头就在脑海中瞬间有了轮廓。

　　“不知许小姐可否上前来些，本宫还有别的疑惑，要细细地问。”

　　李姝又不是个眼瞎的，自然看到许知年同许知雪的挤眉弄眼。她之所以要问许知雪，就是因为许知年为今日的幕后同谋之一，自己信不过他。

　　而许知雪这个局外人，又曾在前世和小药罐有一段情谊，自己信她，断然是个优选。

　　又过了会，一直守在屋内的萧遥，看到上座长公主的脸色都变了好几轮，铁青、绯红和滴得出水的沉色。

　　而始终和长公主说着悄悄话的许知雪，居然安然无恙的退了下来，还稳当地坐在了红木圈椅上。

　　这，长公主和驸马都中了似梦的话，那她不应该向许家发难吗？怎么就问了几句话，便让许知雪坐下了？

　　“小药罐，驸马此刻可是在你的药庐之中？”李姝冷不丁开口，一张覆着冷意的小脸，全然都是厉色。

　　萧遥有些被吓到了，连连点头之时，还不忘看了眼许知雪。这许家大小姐不是最擅长用毒吗，那她到底和长公主说了什么？

　　“好，你现在就带本宫过去看看，亦不许惊动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