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37、第 37 章

　　她屋内的外间，本该是墨梅墨黛的守夜歇息之处。而因她用药要睡得沉些，便直接隔了个小榻，让两人时不时歇歇。

　　实则那朱红落地罩的外间，便彻底空了出来。若说入冬的寒冷让此住不得人，那如今的秋日，正是给宋长渊的好去处。

　　眼下不过九月中旬，离着冬日还有月余。整整一个月之久，去宋国查着宋长渊那一年过往的人，也该回来了。

　　李姝正襟危坐在软塌上想着，略有喘息的粗气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但她静寂之中还是没有听到宋长渊的乖乖回话，反倒是耳边的风声都要更响一些。

　　许是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她不由得侧目看了身旁一眼。那斜靠在车厢一角的颀长身姿，依旧是老老实实的本分模样。

　　而李姝却从他的一脸平静中，看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气势。他的冷峻面容俨然未变，可冷白如雪的脸颊上，多了分寒光若剑的凌厉。

　　须臾间，李姝的眉心微微紧蹙，这样的宋长渊若是搁在前世的新帝身上，她不会觉得有半点的违和感。

　　但今时今日，他还是自己的小奴隶驸马，他怎么敢有如此的磅礴气势？

　　只听柔顺似水的紫色衣物窸窸窣窣地响起，而李姝也是故作镇定地捻起了另一颗蜜梅子。

　　丝缕甜味入喉，李姝才将唇齿间的碾磨放得又轻又慢。

　　她的眼尾余光始终在看着宋长渊，因而他脸上的浅浅笑意，也被她第一时间察觉到。

　　“长公主，你当真要奴住进你的屋内外间吗？”

　　李晞的挺拔腰背丝毫未动，这已经是长公主第二次把自己推到车壁上。他虽拿捏不准她的心思，但气急败坏这个词，他早已见惯了。

　　长公主向来不许旁人忤逆她，尤其是冠上她名字的所有物。所以她刚刚将自己推开，是真的气急了，还是另有缘故？

　　李晞没再细想，鼻端的那股熟悉幽香竟是越来越靠近。他眉眼低垂着，浸满了甜的梅子味就在他一尺之外嗫动着。

　　“小奴隶，你在质疑本宫？你不会以为，我喝了你的血，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吧？”

　　李姝的细音冷若寒冰一般，她一面舔舐着唇齿间的甜，一面也将宋长渊的右手衣袖撩动了起来。

　　半躺着的腰身，还是要比自己高出一些，她稍微抻着细长的脖颈，一双眉眼才与他看看对视上。

　　不知从何时起，他那黑白分明的双眼中，已然没了畏惧的怯意，而是由静如止水的平静代替了去。

　　他，不怕她了。

　　就是从今日禅房的一遭开始的吗？李姝细细回想今日种种，仿佛这一切都是从那味似梦变了模样。

　　“长公主，奴是你的，一点血而已，何以说恩谢？”

　　李晞也朝着李姝靠近了些，但缓缓吐纳出的气息还是没有交织在一起。

　　长公主不会要一个废人，所以自己再不有用一些，只会落得和前世一样的命运，打个半死，再撵出府去。

　　他是自己的？李姝曾有一瞬的恍惚，尤为那句“奴为长公主的奴，至死方休”又在耳畔萦绕着。

　　“长公主，你在想奴吗？”

　　喑哑沉声虽是缓缓的，但他钳在李姝细腰的一双手掌，却是以雷霆之势将人抱在了怀中。

　　光影斑驳间，李姝只觉得自己忽而腾空了下，随后就是一块坚硬如石的灼热，骤然贴上了后腰。

　　她很是诧异地动了动双手，而后才发现，不仅是自己的腰背与宋长渊的胸膛相碰，且两只胳膊也被他的宽袖压得死死的。

　　“小奴隶，你想死吗？”

　　李姝此刻已然是怒不可遏了，但她的最大底气，就是宋长渊为奴，自己为主。现今是在南朝京城，只要她想，他连一刻钟都不能多活。

　　正当她怒气冲冲之时，细嫩的颈窝内竟抵上了粗砺炙热的下颌，“长公主，奴不想死，奴还要做长公主一辈子的驸马。”

　　他的沙沙嘶哑轻轻的，好似在安抚李姝的不安。但他的性子使然，尽管忍了这么久，也学不会前世的装乖模样。

　　长公主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她上一瞬还能待你很好，但下一刻就将你换成了旁人。

　　“长公主，你能不能，待奴好一些？若今日的似梦，真成了要命的毒药，那你定然会答应，林相或苏将军，其中之一的求娶吧。”

　　李姝耳边的低语喃喃，好似灌入了颇浓的委屈和不满。

　　她的纤瘦腰身就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之上，即使隔着那么多层衣裳，但他的勃勃心跳，也依旧入耳。

　　李姝不知在想些什么，尤其那耳垂连着脖颈的温热痒意，都一阵阵朝她袭来。

　　她从宋长渊的话语里听出了服软和乞求，可自己整个人，不就在他的怀中坐着吗？

　　若说禅房素榻上的相拥，是自己得了全部的舒坦。那如今的拦腰后抱，就是两人都讨不得好的模样。

　　正当李姝要出声反驳他时，一声很小的轻咛又埋怨了起来，“不对，长公主方才还说，你对霍太傅也动过心。

　　那奴若是死了的话，长公主会不会，把霍杭清也纳入驸马的备选之中？”

　　林濮阳苏越还不够，这会又来了一个霍杭清。要知道，他前世都从未听闻，长公主还对霍杭清动过心。

　　一股假惺惺的书生文雅气，到底有什么好的？若说林濮阳还算个君子的话，那霍杭清连伪君子都称不上。

　　唯利是图，手段狠辣。前世要不是他的刁难怂恿，李衡或许还不会死，那自己和长公主也不会多加着一条，她至亲骨血的性命。

　　“长公主，他们到底有什么好的？李晞也识得字，懂……”

　　“小奴隶，你是不是被似梦给毒魔怔了，本宫什么时候要招他们为驸马了？而且，世家之流是不敢对本宫和你，用毒药的。”

　　李姝原是不想搭理宋长渊的话茬，仅仅由他这么抱着，自己的心思都乱如麻线一般，更没有闲功夫回着他的无厘头。

　　可他的缓缓话音一出，她的耳后和脖颈，就是一股接着一股的酥麻传来。她着实忍不住了，才出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对，奴就是受了似梦的蛊惑，现在才会冒出无尽的后怕来。”

　　李晞的语气斩钉截铁，而心中却不禁生出了疑惑，长公主难道不知晓，似梦只是致幻之物吗？

　　所谓妄念，就是求而不得，又或是曾经有过，但很难再得到之物。

　　所以，长公主在禅房内发作的症状，并非病了，而是似梦。那，她的酡红面色和深陷其中的娇艳模样，又是因似梦看到了什么？

　　“后怕？你都是本宫的驸马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李姝对宋长渊的话，只是半信半疑着，她对他始终都心有余悸。不过他眼下的胆大妄为，倒是让自己惊诧了些。

　　难不成今日的世家纷争，真把他给吓到了？

　　“长公主，奴为何不怕？从宫中御花园到当街的施粥布善，有且今日的赏菊宴一行，奴都是战战兢兢的。

　　但压垮奴的最后一件事，是长公主对奴的怀疑。你让奴住到你的屋内外间去，到底是为了盯着奴，还是盯着奴？”

　　李晞的这番话，已然将两人之间的一层窗户纸，都掀没了。

　　他自然知道，长公主已经看出了他的半藏不露心智，由李衡给自己看到的那卷书籍起，他便成了长公主手中的一颗棋子。

　　一颗用来制衡林濮阳，和点醒太子李衡的棋。他自认心如明镜一般，却也甘之如饴。

　　长公主想要做的事，便是他应做之事。无论林濮阳或世家之流，他已入局，就没想过独善其身。

　　然而长公主的今日此举，虽是他心心念念所盼的，但她的监视之意，亦昭然若揭。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露出了端倪，可转危为安的挑明，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

　　“小奴隶，你确实不蠢。但，”李姝猛然侧过了脖颈，与耳后的灼灼目光，面面相觑着，“但你，也别把本宫当傻子。”

　　“你还记得你方才所言吗？‘借力打力，逐一击破’。你都已经起了摧毁的心，难道还不许本宫提防吗？”

　　李姝的话半真半假，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前世那个当上新帝的宋长渊。

　　他灭了南朝以后，除却平民百姓，一应世家氏族，都没有留下几个活口。

　　她之前还寻思，是不是他当着自己奴隶的那段时间，被世家的人欺负得惨了？

　　然而今日一听闻，他的骨子里就是要摧毁世家，以血染衣的。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起这样的念头？

　　若换一番话说，就是自己心底深处的惧意，她的心智谋略大不如他，如果在今后的行事之中，自己受他所蛊惑，该怎么办？

　　她一直所想所要的，就是将世家与寒门平衡到一座跷跷板上。而他，是以毁之世家全部，再捏出新的寒门为世家。

　　“长公主，原来你还在想着方才的事？”李晞哑然失笑了下，为自己那不经意间的戾气，而感到略微的失望。

　　于他而言，国之如何，民又如何？

　　在他念着想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人对末路上的自己施以援手。前世若不是长公主在南朝，他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当什么新帝。

　　“长公主，”李晞喃喃地喊了声，随即就把宽肩往后松开了些。

　　“奴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身一人，在围猎场中的每一个瞬息，都是在死亡边缘的游离徘徊。

　　奴只是想护着，奴要护着的人，这也有错吗？

　　你曾说，奴是你一辈子的驸马。所以奴只想，长公主的一辈子，能比奴的更长一些，这也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