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奴》云中破晓

36、第 36 章

　　累？李姝吹拂着手上参茶的动作不由得愣了愣，随后便越过了宋长渊的宽肩，径直看向车窗外。

　　秋高气爽的街道两旁并不萧条，好似还因为玉山别苑的赏菊宴，多了好些看热闹的布衣百姓。

　　同样的，以许知年的身份，那自然已经是被人看出来了。

　　李姝探了探杯壁上的温热，继而对着窗外说道：“许公子，你的马车就在后面，上去吧。”

　　人要脸树要皮，她也不能把许知年惹得太急了。万一许家再弄出个什么药来，自己不一定能有今日的好运。

　　车外，许知年的一张脸都能沉得滴出水来。

　　他早就听闻长公主嚣张跋扈，骄纵蛮横，今日怎么一见，她居然敢让自己和她的婢女，一起在车下走着。

　　况且，他今日本就是无妄之灾，长公主和驸马身上的似梦，压根就不是他所为。

　　因而，许知年越想越气，一时间连给李姝的回话都忘了说。他忘了，李晞可还记得。

　　长公主明明都要给他答复了，而窗外的许知年不仅给脸不要脸，还如此碍事。万一长公主待会变了卦，那自己怎么办？

　　“许二公子，我知道你今日只给谁下了似梦。若许大小姐随后问起的话，我又该如何回应？”

　　李晞的话说得极快，要不是许知年就在他那侧的窗外走着，还不一定能抓住他话中的要点。

　　“长公主，驸马，我这就回马车去，不叨扰二位了。”

　　许知年的骨子里，其实和李姝有些像，但生性不羁的他，却被许知雪压得死死的。如此一久了，他的察言观色实属上乘。

　　细碎的脚步声虽然远了，但李姝还是没有正眼看向宋长渊。她总觉得他方才的话，不止是说给许知年听的，也还有自己。

　　温热的参茶渐渐变冷，一股淡淡的苦涩就在车厢中弥漫开来。李姝仅稍稍一捋脑海中的思绪，两侧眼尾处的太阳穴就一阵阵胀痛。

　　其实宋长渊刚刚的那番话，并不难猜到，许知年的确就只给谢还州下了似梦。而他身上的，应当是他和自己看见苏淮那时，苏淮动的手。

　　那自己有没有中似梦？而且那禅房内的勾魂香，当真就是引起自己看见，前世的宋长渊在折腾自己的缘故吗？

　　很不对劲，就算萧遥的药解不了勾魂香的催情作用，那自己又怎么会吸吮着宋长渊的血醒来？

　　李姝的白嫩指尖微颤了下，掌心处的余热也彻底散尽。她骤然拂袖落盏，略带疲倦的杏眼，便直勾勾地盯上了宋长渊。

　　“驸马，那本宫又问问你，你累吗？长廊之上，是你体内的似梦发作了吧。观星斋内，你又被本宫盯着，喝了一壶桂花酒。

　　再然后，禅房之中，香樽倒扣，你用匕首划开了血，才将我堪堪唤醒。所以李晞，你累吗？”

　　或是李姝真的乏了，缓缓的字句间，慵懒之意尽显无遗。稍一拔高的尾音落下时，她直接躺在了身后的软枕上。

　　一瞬息，柔软如云的惬意袭来，李姝竟还是觉得背后空落落，好似缺了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她盯住宋长渊的动作，况且视野中的他，还浅笑出声了。

　　“长公主，我若是连这会功夫都没有的话，那我早死在猎场中了。似梦，酒，还有那一点血，会比随时随地的鞭子，更难捱吗？”

　　李晞的话回得中规中矩，甚至让李姝都忘了接话茬。

　　她细细勾勒着眼前人的微凸眉骨，心中不禁暗忖，“宋长渊这一年的奴隶时日，当真有如此惨吗？”

　　那他前世若是没遇见自己要了他的话，他会死在猎场中？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虎落平阳、龙搁浅滩，都只是一时之困。

　　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宋国太子，更何况自己也不相信，他在做奴隶的日子里，就没有与宋国人联系过。

　　那区区三年，也不可能把宋南两国都收入囊中。所以，自己眼前的他就已经在谋划了吗？谋划回宋国，谋划吞掉南朝。

　　李姝的眼底突然一沉，浓密而纤长的眼睫都倾覆如下。她的嗓音有些哑了，但面上莞尔一笑依旧没少。

　　“李晞，本宫今日很累。你就这样看着，便知晓了吧。”

　　话有来有往，她总不能在他跟前落了面子。她甚至还在想着，要不要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底下来。

　　诚然从猎场回来，宋长渊便一直住在药庐，由小药罐给他养伤。但自己方才那么一想，还是把人挪到她的院子中来，比较安心些。

　　“长公主，你有没有想过借力打力，再逐一击破。”

　　“驸马，要不你今日就搬到本宫的院子里来，正好……”萧遥不用来回跑了。

　　许是李姝的话说得慢些，待她仔细听完压低的沉声来，自己的话却落了半截。

　　须臾间，一双犀利的杏眼直接迎上了满满的悦色。宋长渊方才说什么，“借力打力，逐一击破？”

　　喃喃细语一响，李晞又重复了遍，“对，长公主，世家之中纷争不断。

　　他们只是由利益牵扯的一根绳蚂蚱，若绳断利益毁，那……”

　　“小奴隶，你有没有想过，本宫虽是皇室，但也在世家之中。若他们没了，本宫只会比他们没得更快。”

　　李姝的语气一冷，纤瘦腰身连躺都不愿躺着了。她不是没有想过宋长渊的法子，但利益共同，命运才能共同。

　　况且眼下的南朝，并不适合大刀阔斧，她也做不到力揽狂澜。自己只要不让他回宋国，那南朝被灭的事，就会拖得久了些。

　　十年，整整十年，若世家与寒门间的制衡能被太子抓在手上，那自己死后，南朝也能延续得久一些。

　　“长公主，”在一旁沉默着的李晞，不由得开口唤道。

　　他在不知不觉中又感受到了长公主身上的悲恸，那股哀伤虽然很淡，可他前世见得太多次了，就下意识警觉了些。

　　李姝闻言只瞥了他一眼，但他的笑意横生好似并不打算藏。只见他手中拿了个不大的竹匣子，丝缕甜味就是从其中窜出来的。

　　他的右手掌仿若多了些血色，尤其和那满满一碟的蜜饯糖霜比起来，确实不算煞白。

　　李晞自然看到了李姝的视线，他也不与她拿乔了，毕竟今日这一遭，确实把她累得够呛。

　　“长公主，这是我听小侯爷的话，才随时备在车上的。他说你喜甜畏苦，心头不畅快的时候，吃些甜的便舒坦了。但是……”

　　李姝直接伸手打断他的话，很顺道的，从他袖中取出了绢帕擦手。但是，但是，不就是让她适量吃些吗？一个两个，都那么爱念叨。

　　没一会，纤细的紫色身影就重新躺靠在软枕上，嚼动着唇齿间的甜杏。她动作很慢，让原本软塌塌的两颊都微微鼓起一小团。

　　她起初也没想什么，反正这是在自己的马车里，难道小奴隶还敢做些什么不成？

　　但她吃着吃着，就发觉很不对劲了，宋长渊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侧的软塌上来的？

　　更令李姝诧然的一点是，她居然没有在那一瞬息间推开他，反倒是自己把双肩挪了挪。

　　“小奴隶，你越界了。”

　　李姝说着话音就挺直了腰背，但刚刚下喉的一颗甜杏，也属实让她狠厉不起来。

　　而在一来一回的目光流转间，她才看见，是自己的右手正拉着他的紫色衣袖不放。

　　两人的衣裳样式虽然很像，但她的颜色紫中带粉，还有层薄薄的绒毛。自己就算再怕冷，也不会扯着他浅紫外衣不放。

　　“长公主，你不松开的话，奴没法坐回去。”

　　李晞的哑然失笑，恰好让李姝看清了两人的模样。车内确实很宽敞，但茶几茶具等一应杂物，都是往宋长渊那边堆的。

　　再加上他刚刚拿出的竹匣子一放，他那么大个挺拔身影，就只能往中间的软塌靠了靠。

　　而且那碟蜜饯，刚好又是往他那边侧了侧。所以自己在拿着蜜饯吃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把宋长渊的袖子攥住了？

　　很显然，李姝一点也不相信这样的“恰好”。就以宋长渊那诡计多端的心智，肯定都是他捣的鬼。

　　“李晞，本宫让你搬到凤栖院，就这么不如你的意吗？你现在想惹怒本宫，然后你便得逞了？”

　　李姝用力抓住掌心的顺滑袖口，月牙形的指甲边缘，直接戳到了条条青筋处的冷白手腕上。

　　窸窣一声，李晞的一身外袍都更朝李姝靠了靠。他这会已经不笑，晦暗不明的丹凤眼里，全倒映着李姝的昳丽面容。

　　她的杏眼略圆，本该平和近人的眉眼多了些不可一世的倨傲。她周身的贵气，是浑然天成的。尤其她现在发怒的模样，更是威严全放的压迫感。

　　可是长公主，你都这样想奴了，我确实要惹怒你的。

　　“还请长公主明察，我在药庐住得挺好的。整日就帮小侯爷翻翻药材，种种花，他时不时还会说一说，长公主过往的趣事。”

　　宋长渊本就是皮相不赖，骨相更甚的人。他这会离着她如此近，李姝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惧意。

　　她还记得他修长眉目下，戾气横生的模样。挺立的鼻梁和绯薄的唇，都是凌厉带狠的刀刃。

　　哐当一声，在李姝双手的一松一推之间，她整个人便彻底远离了宋长渊的俊朗脸庞。

　　而他的劲瘦后背，也再一次撞到了车壁上。

　　尽管李姝此时的气息还有些喘，但她绝不能在他跟前露了怯。而他不愿的事，自己就偏要让他不可违。

　　“小奴隶，你回府后就不用去药庐了。至于住哪，本宫屋内的外间还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