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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炭火在火盆中发出毕剥脆响,几点火星蹦跳,融融暖意充满了整个洞房。红绡帐上飞舞着双双对对的彩蝶,一张朱漆描金的大床满满地绘上了并蒂莲、合欢花,以及交颈鸳鸯,一对儿大红喜烛半明半灭,摇曳出模糊而暧昧的阴影。
      剪秋漠然而疲惫地端坐在婚床上,等待着那个连拜堂都需要人搀扶的男人挑开她的盖头。
      耳边传来刻意压抑的、含混的咳嗽声。
      白天见了若干次的那双穿着皂靴的脚,红袍的下摆,以及点着地的乌木拐杖一步一顿地地停在了面前。
      那人的手似乎抖了抖,红色的绸布在眼前跳了两跳,终于犹犹疑疑地移开去。
      “二小姐……你……可还好?”
      剪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
      这就是她的,合乎礼法的夫君。苍白的皮肤枯涩如纸,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消瘦的双颊带着病态的红晕,支离的病骨撑不起宽大的红袍,全身的重量倚在拐杖上,朝着她伸过来的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一个年轻的老人。这是一个活着的死人。这是他,也是她。她亦已经死去,在闻知噩耗的那日,生命已随泪水流干,如今在这华美的坟墓中的,不过一具行尸走肉,在对晴川日复一日的思念中,逐渐枯萎。
      她避开了那人试图抚上她脸颊的手。
      “二小姐……我从四年前起……就一直念着你……盼着……再见你一面……”那人露出了微微的苦笑,侧过身,挨着她坐下。
      剪秋不声不响地挪开尺许。
      华公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叠声的咳嗽阻止在胸腔里,一方白绸帕包了半帕子的血。
      剪秋见状,起了些怜悯之心,扶着他躺下,自己和衣在床头坐了一夜,到天色发白,着实撑不住了,才合上眼皮。
      朦胧中,晴川浑身是血地立在眼前,不言不语,剪秋心中又惊又骇,想要拉住他的手,却怎么也碰不到,眼睁睁地望着他越离越远……
      醒来时,才发现原以为已经流尽的泪水,再次湿了衣襟。
      二月中,华侍郎履行了他的诺言,将锦苏接到华府,随后进宫,以美貌和才情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封为才人。顾老爷自是对亲家千恩万谢,又修书一封,叮嘱次女悉心操持家事,侍奉姑翁。
      剪秋已习惯终日弥漫的药味,和华公子时起时伏的病情。她于此人并无恩爱之意,只见着他的可怜之状,起了怜悯之心,想起来时便接过丫鬟手中的药碗,喂他喝上两勺药。华公子虽娶了剪秋为妻,自愧自己这半死不活之人配不上她,偶而施舍的温情已是极大的满足,其他的,未敢奢求。
      这几日气候转暖,华公子的病情略有些起色,剪秋的身子却不利索了。请了大夫诊治。隔着帕子把过脉,大夫不急着开方子,却转身对坐在一旁的华公子揖道:“恭喜公子,尊夫人脉是喜脉,并无他恙。”
      华公子面上白了又白,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侍郎夫妇将剪秋如观音菩萨一般供奉起来,安胎药滋补品轮番在火上炖着,一丝儿劳心费力的事儿都不让她碰。
      剪秋苍白的脸在精心调养之下渐渐有了血色,身体中滋生的小小生命,让她死灰般的眼中重有了神采。这是晴川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他的血肉他的温暖,在她的腹内一日胜似一日地鲜明。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轻抚着腹部,颔首微笑的姿态如春日海棠般明艳动人。而华公子注视着她的目光,却在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
      他到底接受了这个为人夫者应当深以为耻的事实。
      剪秋的心绪是复杂的。从顾家到华家,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座坟墓到另一座坟墓,而这个总是诚惶诚恐地对待她的男人,却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她与华公子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腹中子息何出,显而易见。剪秋以为,他至少会质问自己。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这让她在对他的怜悯之外,又多了些困惑。
      剪秋的孩子在年末出生了,是个有着皱巴巴的粉色脸蛋的健康茁壮的女娃。华侍郎虽略有些失望,有个孙女总胜过膝下无人,于是便为孩子取名引璋,意在引出男孙。剪秋执意将她小字唤作念晴,把那晴字玉佩用红绳子系了,待百日宴时同长命锁一道挂在孩子脖上。
      华公子对孩子表现出充分的慈爱,仿佛要把在剪秋那里得不到回应的爱情倾注到对这出自于她的小小生命的关怀上去,每日总要让丫鬟扶着,亲自过来看个一两次,用那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碰碰孩子嫩嫩的脸蛋儿,着了迷样地看她在奶娘怀中吃奶,或者颤颤地拿了勺,一口一口地喂她桂花莲子羹。
      这年的冬天格外地冷,华公子的病情也一日重似一日,咯出许多鲜血来,请了十几位大夫,都连连摇头,终究没能熬过年去,走在了大年三十的夜里。临去的时候,他死死地捏着剪秋的手,嘴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终于把那小心翼翼地念了若干年的“二小姐”,拼尽气力换了一声:“剪秋……”
      街上鞭炮连连,锣鼓喧天,家家户户挂满了大红灯笼。华府却是一片素白,剪秋戴着重孝,抱着念晴,听着公婆和下人悲痛欲绝的哭号,倦了一般轻叹了一口气。
      剪秋嫁过来不到两年便成了寡妇,华侍郎和华老夫人都觉得亏欠了她,待她益发地小心,对念晴这唯一的孙女儿,也益发地当做了掌上明珠。当年剪秋带过来的嫁妆,都让她自己拿着,又将华家祖业上几百亩地的庄院先放在了念晴名下。
      而剪秋的眼睛里,银钱地契,珍器玩物都不过是身外之物,只有眉眼与晴川越来越相似的念晴,是她在这世间仅有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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