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赎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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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掇星嘴唇翕动，欲言又止。谢池月见状便问：“怎么了？”
沈掇星摇摇头，便转身往墓道深处步去，因沿路燃着烛火，墓道无风，自然不会忽明忽暗，所以墓道还是清晰明亮的，并不难走。
因沈掇星对此地还算轻车熟路，领着他们走的是无机关陷阱的近道，所以倒也平静无波澜。
沈掇星摇头后便只顾着往前走，谢池月以为他不会再提先才欲宣之出口的事了，可半响后沈掇星突然突兀地道：“甘宁死前跟我说过。”
几人一顿，不知其所言为何意。
谢池月脱口而出，“嗯？说了什么？”
沈掇星意味深长地露出笑，但转瞬即逝。
他道：“他说他不后悔当这个恶人，但他有愧于心，有愧于他们。他死时曾泪流满面地说自己是罪人，说他愿意拿自己的魂魄去赎罪。”沈掇星语调如古井无波，平淡无奇，仅仅是不带任何感情地描述此事。
众人闻言皆呼吸一滞，不由为之动容。
此般罪名，过于沉重，却又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难以撇去。
有心者，怎能做到问心无愧？
谢池月无声叹息，“我想松露松上官也是此般内疚惭愧。”
沈掇星点点头，领着人继续蜿蜒前行。
一时间，气氛如凝冷霜，冻得有些闷。众人心思各异，不过知了此事后皆不约而同地有些失落，就如同心脏被掏空般，空空如也，不安轻而易举地淌过心头。
他们又稳步走了半响后，才看到一扇巨大约四丈高二丈宽的巨石门。石门雕刻精致，刻着双龙腾云，显然同先才墓道那些壁画如出一辙，皆出于同一人之手。
石门旁俨然立着十数名黑衣人，全都面无表情，似是陪葬的雕像般，但谢池月知道这些人便是守陵的暗侍，此种暗侍训练有素，必须摈弃私人感情，必要之时会自杀。
他们木讷又刻板地朝沈掇星行了一礼后便又正直腰板，俨然是一副严阵以待的仗势。
沈掇星没理他们，将“醉梨”剑拔出，插入双龙中央的石门缝隙中。
其余人细看才知原来那处有一凹陷，明显是为了剑的插入而特制的。
剑身同巨石门相互映着，须臾后，石门发出闷声巨响，沈掇星熟练地把剑拔出，随即巨门如退潮般渐渐往两边缩去，门缝渐趋变大，直至完全敞开。
沈掇星从容地抬脚踏入主墓室。其余人紧随其后。
谢池月盯着他系回腰间的剑看，却不料注意力竟被那精瘦的腰肢勾去，吓得自己赶紧甩了甩头，才问，“这门只认剑么？”
沈掇星望见他的反应，嬉笑着戏谑道，“看哪呢？”
“看…看剑…”谢池月毫无说服力地回道。
沈掇星将手覆于剑鞘上，指腹下意识地摩挲着漆黑的剑鞘，“入乡随俗咯。我族既是以剑为主，自然是用剑。不过那门只认主人的剑，也就是历代上官的剑，包括我。”
江树恍然大悟般喔了一声，“那那盗棺的岂不是进不来？除非他偷了你的剑…”
柏冬阳好奇地扫视着四周，随口应道，“那人怎么可能偷得到掇星哥哥的剑，怕是连身都近不了。”
江树摸了摸下巴，同感道：“也是。”
沈掇星神情如深山古林，深沉复杂。“剑是盗不了了，不过…那石门确实可以用蛮力打开，只要他敢有这个贼心，我便不怕见血…”
许是因为墓室过大，墓室的顶部坠着五盏天灯，分别位于东南西北中各处。
墓室虽大却不像皇家墓室那般繁华如天国，富贵如金山，与之相此，此墓室倒像是古朴淡雅却又从容大方的大小姐，内敛不张狂，却又不含酸。
柏冬阳指着一处，咽了咽唾沫，不知是激动还是惊讶或是敬畏，他磕巴着：“那…那边…”
放眼望去，整间主墓室中有数十具棺椁。皆染成了墨黑，透着神秘和威慑，让人想敬而远之。
但是！
让众人目瞪口呆的是，数十具棺椁中竟有一具与众不同的冰棺，透明的冰棺隐隐染发着淡蓝色的微芒，在成片墨黑中无比显眼突兀。
谢池月望着那具冰棺，一个念头几乎在霎那间涌上脑海。
虽然隔着一定距离，看不真切冰棺所葬之人，但那应该是甘宁的冰棺。
最后，是沈掇星领着他们靠近那具冰棺的。不出所料，几人靠近一看，映入眼帘的便是甘宁的脸，因是尸体，面色苍白，凌眉傲气少了些，多了几分安静祥和。
但让人觉得无比惊奇疑惑的是，透过肃冷瘆人的冰棺，竟可以看到甘宁的心脏处插着一把剑！
虽隔棺望着，众人却不约而同地都发现了那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至少并不平凡，它通身亮黑，气宇不凡，这是一把人间罕见的宝剑！
柏冬阳盯着那剑观察，又怕对死人不敬，望几眼匆忙收敛目光，想问又不敢问，怕其中有什么禁忌或是冒犯到人。
谢池月胆大，遇奇事便想探究其中之事，他发现那把剑应当是甘宁自己的配剑。
其剑身之不凡，立于此便充斥着震慑力，虽看不真切，始终有些朦胧之感，但若再仔细看看，便可窥见那刀柄处雕刻精致的花纹的幻影。
谢池月抬眸向沈掇星望去，正好沈掇星也望着他。不知是否太过知己知彼，沈掇星从那一瞥中便知他心中所想。
谢池月才想开口，沈掇星便道：“这确实是他自己的剑。”
谢池月不由心觉困惑，甘宁死时，虽然他还未被归还自由。但他听闻甘上官是旧疾添新伤才驾鹤西去的。
可为何心脏处竟会刺着一把剑？
还是说他的死另有隐情？
倘若真是被刺死的，那下葬时也应当将剑拔出才对。
困惑蔓延全身，三人皆不约而同地望着沈掇星，眸中充斥着诧异和不解，都企图从沈掇星的只言片语中寻求答案。
沈掇星竟不动声色地叹息一声，随即捏了捏眉头，视线停留在甘宁那张苍白平和的面颊上，那人好像只是做了个梦，睡得稳些罢了，毫不像是已死的尸体。
“我知道你们在好奇什么。”
谢池月察言观色，迟疑道：“这把剑为何会……甘上官不是因伤势重才驾鹤西去的么？”
谢池月见沈掇星竟难得地眉头微蹙，便心觉他有难言之隐，不好宣之于口，便善解人意地接着道：“若是不方便告与我们，也可不说。毕竟这是你们一族之事，我们于你们，只是外人。”
沈掇星恢复平淡无异的神情，摆摆手，“此事没什么秘密，也不是见不得人，只不过确实知之者甚少，仔细说来倒也麻烦。”
江树微弯着腰，仔细看着棺中人。“我只见过甘上官一次，是许久以前了，那时还小，只知他是个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之人。”
他顿了顿，终于犹豫地说出了口，“为…何这剑没有拔出？”
不怪他深感好奇，是实在太过古怪诡异。
哪有人死了，身上还刺着把冷冰冰的利剑的？况且还是身份尊贵的一族之主。
只见沈掇星言简意赅地答道：“是他自己刺的心脏，也是他自己要求在他死后不得拔出剑身。”
众人闻言皆舍桥不下，忽觉呼吸都有些迟缓。
柏冬阳按耐住心中的诧异，问，“为…为何？”
沈掇星的目光清净无波，如古井之水，透着神秘。
他的黯淡视线依旧停留在冰棺之上，缓缓道来：“先才在墓道时也说过，离魂族是他和松露联手灭的。他死前也曾痛哭流涕地懊悔和愧疚，所以…这是他赎罪的方式。”
谢池月喃喃自语：“赎罪的方式…”
沈掇星望了他一眼，脸上不知是何神情，“他确实是因旧疾添新伤死的，但给他最后致命一击的是他自己的配剑。他在生命弥留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剑身狠狠地钉入心脏。”
江树眸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有些郁闷和痛惜，“赎罪方式就是用自己的配剑来自灭么？”
沈掇星轻摇头，须臾后才道：“非也。重点不在自灭，而在于剑身刺于心脏此举。剑身染了狐狸之血，死后也不取出。那便意味着，他为带罪之身，是穷凶极恶之人，死后既不能停留人间，也不得往生。”
柏冬阳便问：“可魂魄还在，那他该往何处去？”
谢池月低着眸，眸中昏暗不清，“既无他的容身之所，那便意味着他只得在黄泉路上徘徊，望着人间经黄泉而奔向往生之人来来去去。”语罢，便下意识望向沈掇星。
沈掇星点头，示意便是如此。
如此一来，无一方得安生。
离魂族之人无辜被灭族，被血腥地钉上了亡命之路。而为大义，为万家通明灯火不休之人间充当恶人之人，一生都无法谅解自己。
死后的尸骨也要用于赎罪…
永不得往生。永远在赎罪。
柏冬阳年纪太小，尚不能悟懂生死大义。他只觉惋惜和悲痛，心脏被揪着般痛。
他不理解的太多，为何没有任何一方得安生？
为何至死都要赎罪？
他曾以为死亡便是终点，原来死亡才是赎罪的开始。
这场悲剧究竟换来了什么？或许谁也不得而知又或许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江树悲叹道：“所以这便是用冰棺的原因？”
沈掇星点头，“如此一来便可保存好尸体。他说要在人间留下他狼狈不堪的忏悔模样。所以此剑定不能拔。”
谢池月不免唏嘘，“所以此事皆是他生前交代于你的？”
“是。”沈掇星的神情竟有些释然，“这是他的选择，旁人无法干预。”
谢池月凝眸不语。
心想：也是，或许人总会犯错，赐予自己一个弥补过错之机也是不错的选择。
望君虽年少有错，也得悔过之机…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赎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