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相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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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瓢泼大雨洗濯夜幕，客栈内一片安静。
一层大堂里只留着盏油灯，掌柜擎香而立，背着灯，影子被拉成一长条，他正对着一副画像虔诚祈祷。画像便是下午将乐仪惊住的那幅，画中男子形容生动颇有几分道骨仙风。水果贡品此时又都换上新的，两边供奉上酥油灯。
掌柜将三炷香缓缓插入香炉，喃喃道：“求林国师护佑小民，若是鬼女噬人，店中来了不少外乡人，他们未曾供奉国师，请鬼女选他们……”
惊雷轰隆轰隆当头响起，两边酥油灯光焰跳跃，掌柜哆嗦了一下，忙低下头，双手合十更加虔诚。
客栈二层。
“怕就怕嘛，又不丢人，跟我睡有什么关系。”乐仪握住狐狸一只前爪，劝他，“来吧来吧。”
狐狸被雷惊得又是一抖，乐仪安抚地揉揉它耳后，被它偏头躲开了。雷电之后，狐狸把头埋进两只前爪，闭眼，不理乐仪。
乐仪不气馁，“你也不是什么大姑娘，怎么还害羞了呢。你跟我睡吧，别怕了。”
拂柳发出一句梦呓，乐仪怕吵醒她，弓腰压低了声音，在狐狸耳边说：“走吧，我床很软很软的。”
雷雨交加，还有余毒未清，狐狸内伤发作，从丹田至额间一片昏昏沉沉，周身疼痛如陷水火，此刻它极力调息压制，偏偏湿润热气扑到最敏感的耳尖，痒绒绒软语入耳，毛发从根底被激起轻微颤栗，它眼睑微一抽搐，前功尽弃。
暗夜微光，可见乐仪低着头，笑意温和，衣领随她动作露出隐没的一片软白，还有阴影后的更多。
狐狸闭上眼睛，威胁地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锋利牙齿闪着冷光，如果是有足够自保本能的小动物，准知道一早逃跑，但被乐仪误会为狐狸好面子，不肯被她说“害怕”，她心里忍笑，轻声道：“好吧，是我害怕，那你能不能上去陪陪我。”
“好嘛，陪陪我。”
夜幕与雨声作遮掩，语气也不自觉带出白天收敛无踪的几分娇，蜜糖似的缀在句尾，让人很想一口吮掉，连着两片薄红一起吮，看能不能被榨出更多甜。
狐狸正常站立时鼻尖可到乐仪胸口，此时铺展在床上又大又长，占据大半张床，乐仪这个床主人反而小小缩在一角，更像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夜雨整齐肃杀，她就着雨声一下下抚过狐狸耳后安抚。
狐狸平时高傲又神气，今晚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半阖眼睛，如果不是情况很不好，依它的脾气，必然不可能主动找到她们马车钻进去。乐仪家里曾经养过一只狼犬，最畏惧打雷和爆竹，她猜测狐狸也因恐惧雷电一直惊栗。
狐狸全部理智都被用来抵抗浑身游走的真气，所以当乐仪慢慢探过一条手臂抱住它的时候，它没有表现出反对。
女子柔软的身体侧躺着圈出一方温和空间，一只手从它的耳后顺到后背，在胛骨处轻柔地拍着，落雨之后一直烧在丹田的火渐渐被抚平，呼吸变轻，狐狸紧皱的眉头散去竖痕，几乎要睡着了。
“劈嚓！”
黑暗中狐狸倏忽睁开眼睛，呼吸一瞬变得浊重。
头痛欲裂。
雨点从被响雷劈开的天缝里接连降落，更密更急扑打窗纸，闪电映得半边屋子亮如白昼。而乐仪感受到身侧的狐狸近乎抽搐的颤抖。
乐仪自己往狐狸身边蹭蹭，狐狸未曾同以往一般嫌弃地挪走，乐仪一点点将它头颈抱在怀里，它一直抗拒，但是还是被抱住了，乐仪下巴抵着它的额头，“你跟我到这儿了，是要一直送我去宁城吗？嗯？”
闪电的光透过窗纸，狐狸窝在她怀里毫无反应，大概真是难受得狠了，倘若它在山林中，不曾受一路颠簸，想来未必会病弱难过。
从三舟县分别后已过半旬，行逾数十里，若从安和县计算，离家不止百里之遥了。
若非有意相送，野兽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生长的水土。
“明天雨停了你就回家吧？一路上太远了，你跟着也辛苦，我救你一次，你也救过我一次，扯平了，你回山里吧。”
狐狸埋头在她怀里，不理她，乐仪摸摸它的耳朵，搂得更紧了一些。
乐仪在一年之前绝对猜不到自己居然还有主动抱着狐狸安睡的一天，她曾经那么怕狐狸，现在狐狸躺在离她心口最近的位置，呼吸之间的热气穿透轻薄里衣，随时都可以将她撕碎，她的手一下下抚过它顺滑背毛，脑子里竟然只有感叹手感很好。
雨下得很稳，一人一狐相拥而眠，乐仪不知道自己几时睡着的，醒来时天色阴沉沉昏暗，分不清时辰，她做梦大石头压在胸口，压得她喘不上气，一睁眼，正对上胸前毛茸茸一只狐狸脑袋。
不知何时她平躺在床，狐狸连头颈带前爪一小半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此时狐狸还在睡，耳尖的一小撮毛搔过她下巴，痒痒的。
拂柳几乎被吓死。
一早醒来桌子上没狐狸，她还以为又来无影去无踪了，及至见到乐仪双眸紧闭被狐狸压着，三魂六魄惊飞了一半。
“天爷！小姐啊！”
“我跟你拼了！”拂柳三步并作两步扑到床边就要打狐狸。
乐仪赶紧费力出声，“我没事儿！嘘！嘘！小点儿声。”
“……”拂柳两腿一软跌坐在地，捂着心口缓气，“祖宗，您吓死我了，您怎么敢跟它一起睡呀。”
主仆一来一回间狐狸已经被惊醒了，它发现自己和乐仪交缠的姿势，立刻跃下床铺躲远，跳到桌子上，蹲坐，歪头打量乐仪，刚一睡醒就摆出很戒备的样子。
拂柳气儿不顺，盘腿叉腰瞪了狐狸一眼，矮那么多愣是瞪出居高临下的意思来，气道：“你跟我们小姐一床睡还亏了不成！就跟谁占了你便宜似的！”
狐狸看都不看她，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拂柳更气了。
乐仪噗嗤一笑，瞧着桌子上狐狸微微颤动的耳朵，“它就是这副性子，现在肯定害羞呢。”
拂柳为她叫委屈，在家里的时候，小姐不说金尊玉贵也是被老爷夫人娇养着，怎么要伺候一只狐狸。“而且这狐狸还嫌弃我们！”
乐仪眉眼弯弯，一边换衣服一边为自己丫鬟和狐狸打圆场，“我这算什么劳累，去三舟县的时候若不是狐狸护送我们一程，说不定已经被人害了。”她有意打岔，“你去跟小二要些早食，我不下去了，在房里用饭，耳朵警醒些，听听这个镇子有什么古怪。”
拂柳不甘心地应了一声，转身，忽觉不对。
惊呼压在嗓子里，她急道：“小姐，您怎么能在这儿换衣服，快穿上！”
乐仪正在用布条束胸，闻言立刻停下手中动作，钻进被子里，左右看看，然后茫然地看向拂柳，“怎么了？”
拂柳已经窜到她床前了，“狐狸还在这儿呢。”她背对着她，虎视眈眈地看向狐狸。
狐狸眨眨眼，趴到桌子上，合眼装死。
乐仪还以为什么大事，原来是没避着狐狸，她不由几分啼笑皆非，“又不是男人，吓死我了。”
拂柳扭头强调：“它可是只公狐狸！”
“行行行，可是拂柳姐姐，”乐仪声音染上几分促狭笑意，“我昨晚同这公狐狸同床共枕了，是不是要嫁它呀？”
拂柳气急败坏，“小姐！”
乐仪讨厌兮兮将人弄炸毛了，满嘴好姐姐好拂柳地耍花腔，又应了一到宁城就给拂柳买新胭脂新头花。
拂柳嗔道：“小姐就会哄我。”
然后乖乖去隔壁找小七一起去买早食听消息了。
乐仪坐在桌边，将镜子支到光线好的角度，认认真真化妆，狐狸半抬起一只眼的眼皮，看她在脸上涂涂抹抹。
“怎么样？厉不厉害？”乐仪捏着一条假胡须，挑眉问它。
狐狸当然不理她。
乐仪开始胡说，“我这手艺可是从行家那儿偷师偷来的，密不外传。等你以后找媳妇之前可以先来找我，我帮你修一修毛毛精神精神。”
狐狸白她一眼。
不一会儿乐仪就打扮好了，镜子里映出一张病弱书生的脸，蜡黄苍白，面无血色，八字眉微微垂成一个愁苦的角度，仿佛张口就是子曰诗云，走大街上都没人碰瓷儿那种，怕碰到了反而被讹上。
狐狸确实没见过她这手本事，看起来对于她将一张俏丽姑娘面孔化成痨病书生的能力颇为好奇。
左右阴天下雨闲着也是闲着，乐仪就着自己一套家伙事儿给狐狸展示了什么叫换脸画皮。
“当初一个走江湖的要骗我娘买什么神仙丸，我掀了他鬼把戏，专门和他学的这招。”她对着镜子照照自己，镜子里又是一副俊秀的富家公子样貌了。
路线，易容，开酒馆偷偷攒下路费，从安和县到宁城这段路，乐仪似乎准备得太过充分了，不是一两天或者一两个月，甚至不是一两年。
狐狸微微眯起眼睛。
小七和拂柳两人去楼下买早食，一边等饭菜一边听人说话，因为下雨，许多外地人临时来到林耀镇落脚，聚在大堂里你一眼我一语闲聊。不免有人好奇林耀镇崇佛尚道风气，店小二倒也不避讳，擦着桌子跟食客聊天。
不同于其他地方供奉牟尼佛或者元始天尊，林耀镇最推崇的是林国师。
林国师是前朝国师，出身林耀镇一户寒门，据说他一年入山得遇鬼谷子，究极天人之道。此人活了三百多岁。前半生科举时考了状元，娶得公主为妻，官运亨通位极人臣，后来潜心佛道，成为一国国师，更加声名显赫，备受推崇。
作为林国师的家乡，虽然他青年赶考之后再也不曾回来过，但是林耀镇从前朝开始就香火鼎盛，本地人颇喜烧香诵经。
本朝帝王原本不喜鬼神之说，林耀镇也成为几代皇帝着重留意的地方，大力倡儒，烧香拜佛的事情渐渐少了。
而随着这代皇帝登基，开始封国师大兴土木修建寺庙，镇子的香火更旺盛了，随着官府态度越发宽松，也拿出了祖传的林国师画像供奉。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相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