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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风露立中庭,此夜无婵娟 ...

  •   月上中天,华光如水。
      卫绮宁揉着肩膀慢慢走过树影葱茏的庭院。
      睡前是一天中最后一次忙碌,要把全家上下的脏衣服收了,第二天一大清早拿去河边洗;还要替先生们把洗漱用过的水拿去倒了。
      等一切忙完,外院落了锁,已是二更天了。
      卫绮宁从小习武、训练,体力比普通人好许多,不容易累。
      不过到底内伤还没完全痊愈,她又实在太拼命,到今晚身体终于发出了抗议。
      她叹口气,挪到院子里的井边坐下,摊开了两脚,向后仰着,让月光把自个儿晒个够。
      今晚月色很好,亮堂堂的,像下了一场雪,慷慨地把天地铺满。
      月也皎洁,星也灿烂。
      卫绮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假装此地与彼地,是同一个月亮。
      ——但到底不是同一个月亮。
      她的故乡,灵力比这里丰沛得多了。
      在无云的夜里打坐,月光像母亲的手一般将人温柔包裹,月华精气循着每一个毛孔被吸收入内。
      尤其是每隔六十年的七月半的夜里,降下的月之精华更加精醇,精魅鬼怪吃下能顶好几十年的修炼,是为“帝流浆”。
      这是天道送给众生的礼物。
      这里没有,这里的月就是月,冷冰冰地挂在天上,像招贴画上假意的笑。
      月是故乡明,她心里一痛,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天空。
      看着看着,她忽然感到不对劲。
      “辅星偏出紫薇垣,破军晦,铃星现……房陷于云翳,西有火光来,这天象……?小王爷近日有血光之灾?!”
      她深感不妙,正欲掐指细算,灵力却阻滞在胸口,喉头尝到一股腥甜血气——好吧,内伤又来刷存在感了。
      她连忙结跏趺坐,慢慢把内息平复下去。
      先前她得空用内视看过,经脉中硌着的细小灵性物质,其实是时空界壁的碎屑——大概是她被炸到这个世界时飞散开来、嵌进魂体的。
      这玩意儿就像鞋子里的小石子儿,伤不到根本,但难受得很,时不时膈应一下。
      但它又不能像倒鞋子似的被倒出来,得慢慢调养,一点点排解才好。
      没好全前,若是强行调动灵力,就会像现在这样……
      还有就是,这个世界的灵气实在太贫瘠了。
      拿网游比喻,在她的世界,灵气之丰沛好比空气中全是能随取随用的蓝药,缺蓝了就地就能补充。
      而在这里,外界没有多少灵气,使用任何法术都只能动用身体本身储存的灵能。这是很危险的,因为灵力枯竭对身体的损伤是极大的,到时候使不出法术是小事,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卫绮宁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尝试站起来。
      怎奈何脑子还是晕的,没挪出两步,就往地上软倒,她条件反射撑了一下井边。
      木质的井盖被推开一半,湿气和寒气骤然窜上来。
      犯迷糊的卫绮宁浑身一抖,这是令她感到舒服的气息,她忍不住靠过去——“水……水!”
      井盖被彻底推开,但水井实在太深,月光半点落不进去,又黑又阴。若是胆小些的姑娘,此时恐怕已经联想起许许多多关于井下的诡秘传说或恐怖故事了。
      可卫绮宁却像看到了理想乡,一点点探出身去,直勾勾盯着井底,贪婪地吸气,循着水气往下探……
      “你在干什么!”
      眼看她就要倒栽进去,一股力量攀着她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她摇了摇脑袋,找回了一点精神。
      她扭头一看,“……信王殿下?”
      “是我!你怎么了?”
      谈煦满脸写着担忧,小心翼翼地扶她在井边坐下。
      她这才注意到情急之下紧紧拉住了他的手,连忙放开。
      联想到关于以前被救的姑娘们八仙过海一般想方设法倒贴这位殿下的传闻,顿时很尴尬,低声道:“抱歉,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是孤拉住的你,是孤唐突了。”谈煦好脾气地笑笑。
      简直越解释越尴尬,卫绮宁咳了两声,转移话题:“这么晚了,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谈煦笑道,“今夜月色甚美,随便出来走走。”
      的确,他提了一盏宫灯,一身居家休闲打扮,外面随便披了件罩袍,中衣掩得松松垮垮,露出锁骨来。头发也随意地绾在一边,披在肩上。
      现下斜斜坐着、偏着身笑看的模样,比白日多了三分随性和不羁。
      卫绮宁移开了目光,低头不敢再看,小声嘀咕:“月色很美这话可不能乱说……”
      “哦?为什么?”谈煦像起了玩心似的,忽然凑近了、歪头去看她的脸。
      卫绮宁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一点,“没什么。”
      谈煦不着痕迹地贴近一点,“肯定有什么,小姑娘,告诉孤王吧,好给孤提个醒,免得以后闹笑话。”
      美男子撒娇,这谁顶得住?
      卫绮宁硬着头皮解释:“在我的故乡,这是表白心上人的委婉说法。”
      谈煦把这话咀嚼了一下,粲然一笑,“你的故乡很浪漫啊!孤明白了,以后不会随便跟别人说这句话。”
      他的眸子像此刻的星辉都跌落其中,闪闪发光,带着赞叹和遐想。
      卫绮宁悄无声息地倒吸一口凉气。
      她想走了。
      对方太会了,绝对是个高手,再不走要出事。
      谈煦却还有跟她聊的意思,拈着她的衣角轻轻晃了晃,“你还没有告诉孤,你刚才怎么了?”
      “我渴了,想打点水喝……今天,太累了,站在井边有点头晕所以……”
      “你才醒了几日?身子还未养好吧?”谈煦故作嗔怒,“明日孤就下令,让他们不许再使唤你干活!”
      “不是他们,是我自己要,我,怕……”
      卫绮宁还在琢磨该怎么形容,灯柄却已轻轻点了点她的手背。
      “别怕,”谈煦笑得好似已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并以最大的温柔去包容,“北鲁的信王王府,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孤独的小姑娘么?”
      卫绮宁瞳孔微缩,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抬头望了眼月亮,起伏的心绪一点点强行压了下去。
      她平静地看向谈煦,“殿下对我一个陌生人,未免太好了。”
      “行善积德罢了。”
      “行善积德也未必要做到这样。”卫绮宁意有所指道,“殿下,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如直接划下道来。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我寻机会报恩都来不及,更不会骗你、瞒你。”为了自保除外,卫绮宁在心里补充。
      谈煦沉默片刻,转了转手里的灯柄,忽然轻笑一声,“救你……孤王算救了你吗?没有一个大夫知道是什么病,不敢乱开药,每日只喂人参水吊着……你是自己好起来,自己醒的。”
      他叹了口气,“既然你不相信孤一片好心,非要说孤有所图谋……好吧,正好孤很好奇,便拿这个问题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好起来的?”
      “如果说,我的血肉能自愈,人吃了能长生不老呢?”卫绮宁慢慢说道,观察着他的细表情。如果他真是冲着她自愈的原因搁这儿撩得起劲……那她今晚恐怕有一场硬仗了。
      不过么,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身后的水井,真打起来她也不怕。
      那边,谈煦一愣,反应过来后又好笑又生气,“刚才还说不会骗孤。”
      “没有骗你啊,我说了是如果。”
      “以后这话可别拿去试探别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孤这么清醒,万一有人当真,起了歹心……”谈煦无奈叹息,叫着她的字,“话说回来,为何锦安始终不肯相信孤呢?”
      因为你太套路了,而我不似你们时代的单纯女子,见过的套路比你走的路还多。卫绮宁心说。
      她选择回答他上一个问题,“自愈确实是我体质特殊。我们家族传承了水中妖族的血脉,只要多喝热水,或者泡进水里,无论什么伤都能慢慢恢复。不过出于自保,族神大人对我们下了一个诅咒,不是心甘情愿给出的、离开活体的血肉,都会失去自愈的效力。”
      “原来如此……”谈煦沉吟道,“当初孤是从溪边捞到了你。所以其实即使孤放着你不管,你也不会死?甚至好得更快?”
      “呃……是的……”
      “那谈何救命之恩呢?”
      “好有道理,”卫绮宁顺着他的话,“所以我想向殿下辞行,遍寻线索,好找到回家的方法。”
      她心里却另有主意。
      因为天道不是这么算的。
      他救她的时候不知道她异于常人,把她捞起来了,还带回来好生关照,在天道那里就是一件积德的好事。
      于她也是一桩无可避免的因果。如果不了结了这桩因果,就不能好好穿回去;就算囫囵回去了,未来的修行也会有损。
      只是她不想因此受制于人,干脆面上否了,之后自己再找机会出其不意地把这恩报了便是。
      听她说要走,谈煦显得有点失落,强颜笑道:“若是强留你,你恐怕又要怀疑我有什么企图。也罢。只是你不把我当朋友,我却真的是一片诚心,日后江湖路远,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北鲁之内,少有孤办不到的事。”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尤其是改口的自称,让卫绮宁到底是忍不住心软,小声道:“明日我想去一趟清凉溪……”
      “正巧,”只一句话,便让谈煦重新弯起眼睛,“孤明日也要出门一趟,不若锦安给个带路的机会?”
      闲聊了一会儿,卫绮宁告辞回去睡觉。
      临走前,谈煦望着她的背影忽然小声道:“其实你可以相信我。”
      卫绮宁脚步一顿,同样小声回道:“我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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