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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004章冥域 ...

  •   但泽在心头畅想,若此刻刮来一阵巧风,将他雅人深致的气度外露引起群众的哄乱,可如何是好。于是又将面侧的披风紧上一紧,指尖不慎刮在左脸的面具上,专程外出来听冥王八卦的好心情顿变烦闷。

      他为朝暮在冥域殚精竭虑做了三万年的假冥王,不是三百年,也不是三千年,而是整整三万年,当真是腻了。

      朝暮则一直优哉游哉地泡在冥域无欲海修复神泽,真应了那句老话旱的旱死,涝得涝死。

      “公子,我们回吧,桌案上等着处理的公文可不能再延了。”开口的是于生前便一直跟在但泽身边的贴身婢女阿浓。

      见对方半天没有回应,一截尖细的指骨从粉锦绣花的袖口内伸出,轻轻戳了戳前面的那尊木头。阿浓长着张巴掌大的脸,在一身粉白锦裙的衬托下像个从樱花花蕊中长出的娃娃,谁会想到她锁骨以下掩藏着一具没有血肉的森森白骨。

      这是她生前为但泽挡下妖族最高术法“风刃血爪”所致,风剥血肉,显透白骨。

      转眼,但泽已在阿浓的魔音催促下批改完了案几上积如小山的公文。

      冥域不分四季,亦不分昼夜,终年阴冷,不见天光,戊时至卯时期间会挂上灯笼做昼夜区分。

      但泽看了眼窗外,四五个鬼婢正在取挂在檐下的一排红灯笼,一团团被从中移出的绿鬼火如蒲公英的种子乘风四散而去。
      其中一团飘飘然越过雕花木窗停歇在了砚台左侧的金铃铛上。

      这倒提醒了他,但泽笑得不怀好意,拿起铃铛摇了两下。

      书房外守门的鬼婢听后拿起腰间的银铃铛也摇了两下,再往后听得院外传来了几声铜铃响,不会儿功夫他专属召见鬼娘子的铃音传遍整个冥王府。

      碎碎脚步由远及近,书房门被推开,倩影未见,香先扑鼻。

      三位妙龄鬼娘子有序进入,但泽将人上下打量,目光辣辣仿若剥衣:“都留下伺候。”

      轻纱锦帐,暖烛照墙,暗纹雕花木榻上三名貌若谪仙的鬼娘子,静静候着冥王殿下的到来。

      一屏之外,但泽正顶着朝暮的斯文样貌,津津有味地啃着一颗卤煮兔头。待啃完第三颗时,一股松木夹杂佛手的香气由里间传来。他举起油腻腻的手在身后虚空画了道符,毫无耽搁地又拿起颗兔头啃起来。

      香气被那道符阻隔在内,因外散不出而愈发浓郁,榻上三位鬼娘子此刻神情恍惚、眼神迷离。眨眼间,陈旧香炉冒出的缕缕白烟化作数条绿藤,或攀或爬地将整个床罩死死包裹。
      一朵、两朵当藤蔓上不断绽放的白色小花,由白变紫,鬼娘子们迷醉在了同冥王殿下一朝春宵的幻梦里。

      但泽掏出胸前一面塑金镶宝的铜镜,费力咬破手指,血滴在上头的一瞬被带入镜中。此乃历任冥王的法器“御魂镜”,可将幽冥鬼魂照入镜中,内有千百种刑法,既能用以审问,还能窥视生前事。

      一方血池中,锁着个立于累累白骨之上满身血污的魂。那魂生得削肩细腰,柔弱无骨,任谁也想不到,她便是昨夜被八抬大轿抬进后院的曼陀阁新进阁首。

      一群赤眼乌鸦正绕着她打转,发出急不可耐的叫声,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去啄肉喝血。
      片刻功夫将人蚕食殆尽,空留一副白骨。翌日,骨上会长出新的血肉,循环往复的折磨,让受审之魂看不到尽头。

      “这刑罚太过歹毒。”

      冰冷的语气突然刮来,差点没将但泽的耳朵冻住。
      “想吓死谁!”但泽乜朝暮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魂被下了禁制,一旦想要说出秘密就会丧失理智,发疯发狂,只能用疼痛让他们保持清醒。”

      “此番便当作洗去罪孽的磨难,事后我好好超度一番,让他们往生有个好去处。”

      朝暮沉吟片刻,道:“可问出什么来?”

      朝暮接管冥域后,刺杀他的奸细接踵而至。万年来他们策划行刺不可胜数,伎俩换来换去就那么几个,简直毫无新意。
      这些人大多隐匿在曼陀阁与鬼差之中,鬼娘子、鬼倌哥利用身份便利打探冥域消息,再由鬼差利用外出拘生魂的机会将消息带出。

      要说幕后之人蠢笨,可一直以来能查到的线索只停留在这两处。目前看来,倒更像引人分散注意的障眼法,背后定有大的图谋。

      这点两人怎会看不出,只是缺少突破口罢了。

      但泽撤下赤眼乌鸦,拿眼点了点血池中的人,笑得像捡到宝般:“喏,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逮到了漏网之鱼。”

      他从这位阁首的记忆中得知,接收消息的正是靠情报立足沧陆的羽族,至于是否参与刺杀一事,亦或只是单纯接了个收取情报的活儿,需进一步调查。
      重要的是,得知他们在中元节将有大动作,彼时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出幕后之人。

      又是羽族,朝暮不禁眉头紧蹙,半晌才说:“我将带羽族小帝君来冥域暂住,彼时会以回冥王的身份现身。”

      “当真?”但泽掏了掏耳朵,生怕自己听岔了。

      许是他面上洋溢的笑意太扎眼,朝暮寒声道:“奸细身份太干净,你该好好查查你的官吏了。”不待对方反应,伴着道金光消失在茫茫黑幕中。

      但泽被气笑了:“好得很呐,都成我的官吏了,那以后冥域的一切都归我,什么冥王后、冥王妾我也一并收了。”

      凡间莲花不过数十瓣,仙界莲花不过数百瓣,唯有净土莲花可达千瓣。渡魂坛上地藏王的坐莲光华如练,葳蕤生香。它本该呆在西天净土之颠,却被主人留在了九泉冥域之下,只为度化更多幽冥,使他们早登极乐。

      朝暮越过渡魂坛来到了地藏王的居所,黑漆门匾当中空无一字,只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每每读到,总叫人血如火烧,心旌激荡。

      打哈欠的阍者见着他,顺势将手塞嘴里咬了口,证实不是做梦,连忙哈腰抬手地请了这位稀客进门。

      后殿空寂,无鬼火飘飞,殿内只幽幽明着数盏油灯,念经与木鱼的声音空灵而坚实。一位端坐在蒲团上的背影模糊在暗光中,不甚分明。

      朝暮退了阍者,垂手在旁静心宁听。
      须臾,一声询问传来:“冥王殿下可有烦忧?”

      “六根不净,方有烦忧。”世人皆知他乃神族,修的是大爱无疆道,断情锁欲诀,六根再清净不过。

      “可有五感?”对方再问。

      “自然是有。”朝暮谦逊答到。

      地藏王笑着冲他招手,一颗虎牙在年老圆润的脸上添了份憨态:“来扶我一把……腿麻了。”
      朝暮上前将他从蒲团上扶起。

      地藏王一直眉眼含笑地注视着他:“五感通六根,既有五感怎会全无六根。”顿了顿,语调一转,肃声道,“望殿下牢记一念妄起,便是六道苦海。”【1】

      朝暮应诺,提及来借遁阳珠一事。地藏王说起前些时日去往西天辩经途中,发现人间山雨村正闹瘟疫,于那处施救时不慎遗落了此珠,至今未寻回。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朝暮虽未借到遁阳珠,但地藏王提到在那处撞见了正在吸食生魂的百鬼恶冥和医治百姓的魔界医老首徒童颜。

      望着朝暮匆匆离去的身影,殿外游廊尽头走进位气韵温润的男子,文衡仙君。

      他快步来到地藏王身边,扶住他稍显虚弱的身体:“师傅,您伤未痊愈,今日让我代您去讲经。”

      地藏王不甚在意,玩笑道:“乖徒儿,莫要跟师傅抢活儿干。”
      他望能多讲一日是一日,自去年魂游虚空之境,受昊天指引,成为听天令者起,地藏王便做好了随时魂飞魄散的准备,这点伤在他眼里的确算不得什么。

      听天令者,是听从昊天之意,引领众人驱避灾祸走向正途的使者。他们能在虚空之境获得警示,牵引未来向正确的方向发展。
      因昊天的警示,他来到山雨村不单找到了童颜,还意外撞见了正在吸食生魂的百鬼恶冥。一番缠斗之下,他不敌对方,负伤而归。

      文衡为师傅递上热茶,见他神色好转,方开口问:“为何您要骗朝暮神君说遁阳珠遗失,是又在虚空之境看到了什么?”

      地藏王盯着杯中蒸腾的水汽,扬起的唇角抿成一线,轻轻浅浅念出“戴落”二字。

      得知戴落有灵泽无神力后,朝暮便派了人去寻远赴盛名的魔界医老,但他随魔界一并销声匿迹,寻到的希望渺茫。

      现下有他首徒的行踪,百鬼恶冥也在那处出现。朝暮一回到太无宫就派出狄茀带人赶往了山雨村。而后转来戴落房中,二话不多说抬手一个利落颈劈将她打晕,指尖点额,念诀施法。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再次睁眼的戴落发现自己竟成了只飘无定所的孑孑孤魂。她脚不沾地荡在一处青葱山头,眼睁睁地、痛心疾首地、爱莫能助地任由三个糙汉为她料理后事。

      “不涂个烈焰红唇怎么对得起如此性感的一张嘴。”糙汉甲兴致勃勃地倒腾着。

      “这血盆大口,确定不是让她到冥域去吓小孩的?”糙汉乙一脸嫌弃,“一白遮百丑,虽然已经很惨白了,但再白一点准没错。”

      “你们快些,别误了神君交代的时辰。”负责挖坑的糙汉丙放下手中锄头瞅了眼棺材里的戴落,一本正经道,“阴柔过盛,有失阳刚,再拿黛笔画上些胡子、汗毛之类才好。”

      三人捯饬得默契十足,将她弄成那副鬼样子定是受朝暮指示。戴落在旁气得捶胸顿足,嘤嘤半晌也不见罪魁祸首的影子。

      她颓然飘出五步开外,眼不见为净。

      从前总听奚君说凡人性命脆如蝼蚁,没曾想她堂堂羽族小帝君,在神族人眼中竟也是命如草芥。说杀便杀,杀便杀吧,还折辱肉身,从此世间再无戴落。
      无非想有个安身之所,何曾想竟直接成了孤魂野鬼……

      饶是戴落性子再爽逸豪放、大胆无畏,也不过是个刚满两万岁的少女,她愈想愈伤心。积压了一年的隐忍、害怕、无助像一浪浪拍岸的潮水在心中翻涌不断,直抵眼眶,泪滴滴哒哒划过眼角,带着凄楚的光落在草丛间。

      朦胧的视线里陡然出现簇皎白身影,还没等看清是谁,一方素帕盖在了头顶,垂下的一角遮住了眼。
      戴落从未在外人面前真心哭过,连忙低头扯下帕子揩泪。倏地一抬头,看清来人正是被她在心头骂了上百次的朝暮神君。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那双一贯冷漠的眼中似乎隐了抹诧色。

  • 作者有话要说:  【1】此句来自佛语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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