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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伤心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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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辰的医馆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之中。店面他是早就看好了的,一有钱便去盘了下来,签订好契约之后,立即就投入装修。硬件方面还算顺利。
他预备除了行医治病之外,兼营一些常用药材。据他观察,南唐的药材很多都依靠从外国进口,但是由于连年战事,进口的渠道很不稳定,再加上商家的蓄意囤积,造成金陵城中药材价格居高不下。人参鹿茸等北方药材自不必说,甚至连本地产的药材普通老百姓都买不起。
他之前在街上摆摊之所以生意好,是因为他收费低,可是光看得起病有什么用?好多次他开出了方子,病人一看买不起上面的药材,直接就回家了。他可以不收诊金,如果身上有钱的话,他甚至愿意帮病人抓药。但是,他的能力也有限,帮不到所有人的忙,病人回去之后是个怎样的情形,他也不知道。医者父母心,他每每在夜里醒来,想到那些病人便觉得无比难受,甚至对自己的职业都产生了怀疑——身为医生却救不了人,那当医生还有什么用?!
生命都是平等的。如果只有富人才治得起病,穷人就只能拿着药方回家等死,天理何在!
然而,他一无钱财,二五权势,三无门路,在偌大的金陵城中能不能立足都是个问题,更别提要做成点什么事情了。
眼下他唯一可以寻求帮助的人就只有李歆了。李家的经营范围广泛,其中就包括药材,看似近水楼台,那月亮仍是遥不可及。他不是没去找过她,每一次都被门卫冷硬粗暴地拦在外面:“白公子还是请回吧,我家小姐不想见你。”连通传都省了,他根本连李家的门槛都迈不进去!
有时,他也会在街上偶遇她的车驾疾驰而过,扬起满地尘土,或是看见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嘻嘻笑笑地招摇过市。每当他想上前去,就会有人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也不动粗,只是挡在他面前,让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她越走越远,直到连背影都消失不见。——李邃防他防得太紧了,专门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他,让他无法靠近她半步。
他和她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单反玻璃墙。他能看见她,她却看不见他。任他怎么呼喊,她都不会听见。多么无力的命运。
“李歆。”有时候他会不自觉地喊出她的名字,记忆中她总是在第一时间答应他,声音脆甜如枣,笑容无比灿烂,让人见了就舒心。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心理学院的迎新晚会上,他被寝室的哥们儿硬拉过去,说是有美女可看。两个学中医的大男生潜伏在观众席上,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个劲地感慨:心理学院果然不负盛名,台上台下美女如云,一个个气质知性甜美乖巧,整体素质比自家院里的高太多了。
节目进行过大半,开始观众互动,主持人随机选了五六个人上台做游戏。有个女生玩得特别投入,台下观众的情绪也被她调动起来了,起哄要她唱歌。她站在台上做为难状,观众们不依不饶。
她没办法了,接过主持人的话筒,笑:“大家好,我叫李歆,李是李煜的李,歆是一个音一个欠。听说我爸是在听到我的第一声哭之后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他老人家从我那一嗓子里就听出来我天生五音不全,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唱歌。所以我从小就有个觉悟——绝对不能祸害广大人民群众,求求广大人民群众也别逼着我祸害你们了!”
台下一阵哄笑,不信她讲的是真话。她也死赖着就是不肯开口唱,场面一时僵持,害得后面表演的同学都没法上台。后来主持人出面打圆场,算她讲了个笑话,把她给放下去了。
很久以后,大家都不记得那天晚上谁谁谁唱了个什么歌,谁谁谁跳了个什么舞,就记得一个叫李歆的女孩儿讲了个冷笑话,把大家都冻得囧囧有神。她就是这么强烈的存在着,虽然她不是长得最漂亮、身材最好、学习成绩第一的那个。
他们在一起之后他还记着这件事情,特别喜欢逗她唱歌。她居然从来没有妥协过,每次都用“哎,我要是一唱歌把你给整疯了,回去怎么跟你爹娘交代?”这样的说辞来搪塞他。没有人可以勉强她做任何事情。
其实她声音很好听,由此可以推断她唱歌也难听不到哪儿去,至少没她自己说的那么恐怖。她说话很多时候都是言过其实的,典型的漫画里鸡血少女样。
他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校园里穿行,她的笑声飞扬在风里。梧桐树的枝桠繁茂,在头顶合拢,地上是细碎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然而这些终成过往,天知道他多么后悔来到这该死的五代十国!
火烧云点燃了西方天际,又一天结束了,白希辰拖着疲惫的身躯放好最后一块门板。经过这些天来的赶工,原本就不复杂的装修工程终于结束,再收拾一下就可以开张了。但是,经营平价药材的美好想法仍旧是美好的想法,完全看不到实现的可能性。
白希辰只能告诉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慢慢来吧,先开医馆,再慢慢寻求机会,如果李家这条路实在走不通,那就想法设法换别的门路。他坚信自己是对的,总有一天要把这件事情做成!
“有没有空一起喝一杯?”
白希辰在金陵除了李歆再没有别的熟人,然而李歆又不可能发出男人的声音,所以他立即认定这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仔细检查了一遍门面,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缓缓转身,只见夕阳之中,清冷的街上,陆明长身玉立。这个倒是认识的,只是不熟。与前两次见面不同,陆明没有穿官府,便装少了几分威严,更突显出他的儒雅俊逸,即使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也无法撼动他的光辉形象。相比之下,白希辰就要狼狈很多了,满头汗一身灰,衣服也是半新不旧,一看就是个落难或是逃荒的形象。
“走吧,我在时味轩订了位子。”陆明进一步邀请。
无事不登三宝殿,白希辰顿时有了一种赴鸿门宴的悲壮感。
华灯初上,时味轩里,宾朋满座,那么多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注意到坐在角落里对饮的两个男人。
这是时味轩里最好的一个位子,清静,又临窗,也只有陆明这种身份的常客才订得下这样的位子。从这里望下去,就是繁华的夜市,摊子摆了几条街,穿行在里面的有富小姐,也有穷书生,说不定演义小说里的狗血桥段正在某个角落里悄悄上演。
几杯下肚,两人都有些醺醺然,冰冻的场面渐渐打开。白希辰一直悬在嗓子眼儿里的一颗心刚准备放下,陆明突然把那个包袱扔到桌面上,震得酒杯跳了三跳。
“把这些钱拿去,离李歆远点儿。”
白希辰望着那一个大包袱,暗自思忖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应该不是铜钱,陆明能拿得出手的肯定是真金白银,而且还不是个位数,应该至少有两位数,三位数也不是不可能……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五两银子不够,再把这些拿去,还想要多少,你尽管开口!”在白希辰游离的同时,陆明仰着脖子又灌下大半瓶烈酒,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通红的,手按在他搁在一旁的佩刀上,像是随时准备拔刀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