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出发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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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格洛乌斯艰难地喘息着，眼前的世界一片鲜红。嘶哑的声香从他喉间溢出，实际用于呼吸的肺部却已全然消失，连格洛乌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喘气。
真是神奇啊。
这样自嘲着，格洛乌斯心底却是纯然的平静。因背叛而生的怒恨消失了，因失去而起的绝望也无影无踪。格洛乌斯透过朦胧的血色看向盾牌前挥舞着光剑的辉光祭司，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宁静与专注。
所有杂念都消隐无踪，格洛乌斯心中唯有“守护”的执念。
至于能支撑多久？
格洛乌斯不知道，也没去想。
他的情况其实糟透了。
前方的敌人是无法应对的强大，而格洛乌斯甚至没有动弹的能力。内脏心腹全数粉碎，格洛乌斯能清醒地半跪在这里，全靠了他体内的伊西斯之书。它让他濒死时依然能保持清醒，也是它拖延了他真正堕入死亡的进程。死亡终会到来，可纵然如此，只要格洛乌斯能够护住伊西斯，那么这一切就都有意义。
事实上，以临阵晋级的三阶之身挡住六阶的攻击，这已经算是奇迹，连格洛乌斯自己都没想到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要知道，虽然三阶骑士就能用出骑士之证了，但不是每个三阶骑士都能做到这样的坚定。只有真正的骑士才能凝聚出这样强横的一面盾牌，而真正持有这般守护之念的骑士，实是万中无一。
骑士之证，是单属于骑士的守护传说。
从成为骑士的第一天起，格洛乌斯就听说过这传说中的守护之盾，却从未想过这样的魔法也能被他掌握。他本以为这种极度利他的魔法一辈子都与他无缘，却没想到真到用它的时候竟会如此轻而易举、水到渠成。
也没那么难嘛，格洛乌斯想。
——那就坚持下去吧。
既然已经来晚了，就不要再早早离开。死就死了，只要能保护伊西斯，无论是什么都值得去做。快想想办法，让这盾牌始终屹立在此，最好就算格洛乌斯下一刻身死于此，这面盾牌也依旧能守护伊西斯的身姿。
凝神、专注、纯粹，为了自己的目标，格洛乌斯淬炼着自己的信念。哪怕力气在流失，声音在远去，格洛乌斯的心念却愈发澄澈唯一。他抛却了所有因己而生的心绪，只把全副身心都放在守护。
这的确有用，格洛乌斯身前的盾牌愈发凝实，这也同样不妙，因为这让他错过了身后的声响。
那声音来自于伊西斯。
理智崩塌、连求生本能都已忘却的伊西斯。
想想看吧，伊西斯死亡了多少次？
那么多次死亡，本该削去了他所有感情，在一次次重生中，原先赖以奋战的记忆也已全然模糊。死亡的痛苦原本将他彻底打碎，可当格洛乌斯又一次站在他的身前时，原本已四散崩解的灵魂，竟强行中止了消亡的过程。
光影凌乱，声响嘈杂。
攻击雨点般撞在盾牌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辉光祭司喝骂的语调喧闹而又吵杂，混在密布的打击声里，听不分明。身前跪着的人低低地喘息着，血液从他喉咙与伤口中涌出，那声音极其微弱，却震耳欲聋地响在伊西斯的耳边。
就在那血液汩汩流淌的声息中，理智近乎彻底崩解的伊西斯，很慢很慢地眨了下眼。他那双本不该认出任何人的眼眸，无比真切地映出了格洛乌斯的影子。
晦暗流转的光影中，格洛乌斯的影子投在伊西斯身上，像是一束光映入了不见天日的冰层之下。
于是，伊西斯“醒”了。
木然垂下的羽睫轻轻颤动，僵硬呆板的眼珠缓缓挪动，伊西斯的眼眶里满是格洛乌斯的鲜血，那点鲜血像是格外的热、格外的痛，它刺伤了伊西斯、烫醒了伊西斯，它激活了伊西斯的某种本能，以至于那具伤痕累累的躯体，竟又有了行动。
要保护他。
要护着他。
不许伤害他。
嘴唇张合着重复呢喃过无数次的音节，伊西斯的手握住了贯穿自己的光柱。灼烧的触感让他皮肉翻卷，可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一点点向外挣。被长针钉在标本夹里的蝴蝶撕裂身躯获得了自由，满身是血的伊西斯也挣扎着脱离了光柱的束缚。
——因为能够逃走的人没有逃，所以本该死亡的人又开始了抗争。哪怕什么都不记得，哪怕忘记了包括语言在内的一切，仅仅因为这个人又挡在了自己面前，几乎已经只剩残渣的魂灵便又燃起了细细的火焰。
伊西斯想：我得救他。
哪怕眼前乃是绝境，哪怕那会让伊西斯粉身碎骨。
伊西斯还有最后的办法。
几乎在想起那个办法的瞬间，伊西斯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理智懵然无知，躯壳却已先一步畏惧起了疼痛。但伊西斯的动作毫无凝滞，他只静静看了格洛乌斯一眼，便毫不犹豫地转过了身。
巨大美丽的羽翼在身后展开，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反卷，它们如茧般裹住了茫然无知的格洛乌斯，为他提供了最坚强的守护。橙红的盾牌仍坚不可摧地漂浮在他们的身前，而伊西斯合拢了轻颤的羽睫。那双因疼痛或是恐惧而颤抖的双手交握在了一起，终于不再发颤。
双手交握在胸口，伊西斯背对格洛乌斯跪着，祈祷似的低下了头。
血水从他脸上滴落，伊西斯微不可闻地低声自语。
神明啊……神明啊。
羽翼七彩的辉光映在他的脸上，伊西斯头一次如此虔诚地祈求。
请保佑他、请保佑他。
请让我，再一次清醒地醒来。
伊西斯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无穷的光热发散开来，所有被伊西斯鲜血染红的地方都燃起无形的焰火。如山如海的血焰一瞬便点燃了目之所极的一切，空气尖锐的爆鸣像是元素凄厉的哀嚎。淡淡的红色从脚下的湖面升起，又从每一片碎裂的骨与肉中升华，席卷方圆百米的爆zha将一切化作了炼狱，就算是辉光祭司也无法轻易挣脱。
更何况，这不再是由元素与法则控制的爆zha了。
这些光与热、这些崩散的元素与魔法，在它们狂暴的外表之下，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指挥着它们。以自身为导索，他告诉它们真正的敌人身在何处，把血肉作催化，他教导它们如何才能更好的倾泻愤怒。
所以辉光祭司逃不掉，所以辉光祭司只能在痛苦中死去。
辉光祭司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
这具凝聚了她数十年新血的分//身正在无可匹敌的力量中崩解粉碎，她的神情却依旧满是冰冷与不屑。在无尽的声与热中，她的目光越过被羽翼层层护住的格洛乌斯，牢牢地钉在被血焰包裹着的伊西斯身上。
“你将坠入地狱，”她吐出毒汁般的诅咒，“如同我一样。”
嘲讽的笑容挂在唇边，又被焰火烧熔。贯彻天地的巨响中，她与伊西斯一起化作飞灰。而被羽翼层层裹住的格洛乌斯被巨大的震动震昏又醒来，终于脱离了那种极端的专注。
盾牌霎时暗淡了许多，却仍漂浮在原地，而格洛乌斯昏昏沉沉地吐着血，足足过了数十息才察觉出不对。
“伊西斯？”格洛乌斯吐出血和碎肉，在剧烈的头痛中低声轻唤。
他推了推面前紧紧合拢的羽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不安地等了几息，终于控制不住地加大了力气。
“伊西斯？伊西斯！”
这样呼唤着，格洛乌斯废了好大力气才从翅膀的保护中挣脱出来。他头晕眼花地扶着仍矗立在原地的羽翼喘息，眩晕地看着这双创痕累累的翅膀。
它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美丽的样子了。
焦黑流血，血肉模糊。它保护了格洛乌斯，也付出了代价。己身满是疮痍，它对格洛乌斯的保护却如此坚固。若不是在不该有的地方有了个破口，如今伤重濒死的格洛乌斯恐怕还没那么容易挣脱。尽管如此，从那破口挣脱出的时候，带着碎肉的鲜血还是淋了格洛乌斯满身，而格洛乌斯这时候回首望去，这才发现了那破口来自何处。
——那本该是羽翼与后背相接的地方。
如今羽翼尚在，可伊西斯呢？
伊西斯到哪里去了？
格洛乌斯呆呆地凝视着那淋漓的伤痕，怎么也想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某种巨大的恐惧蒙蔽了他的身心，以至于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眼前的场景。
发生了什么？伊西斯呢？
伊西斯去哪儿了？
近乎木然地呼唤着伊西斯的名字，格洛乌斯茫然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景象与格洛乌斯之前看到的确实大不相同了。
昏蒙的血雾笼罩着一切，地上血水汇聚的湖泊反倒成了透明。刚刚疾奔过来时惊鸿一瞥中看到的残肢断臂也消失不见，如果不是地上那些凌乱的痕迹，甚至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一场血肉横飞的战斗。
所以，伊西斯呢？
格洛乌斯抱着那双淌着血的翅膀，小声地、发抖地呼唤伊西斯的名字。
“伊西斯！伊西斯！”
“伊西斯，伊西斯——”
“伊——西——斯——”
因为重伤，格洛乌斯一开始的声音很小。他甚至还被自己的血呛住了几次，以至于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但那声音越来越大，刺耳的恐惧从发抖的声音中透出，仿佛是从格洛乌斯灵魂中发出的惨嚎，而格洛乌斯仿佛也忘记了他其实还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本不该这样疯狂地呼喊。
但格洛乌斯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想找到伊西斯，他只想找到伊西斯。
恐惧压在格洛乌斯身上，让他喘不过气，某种巨大的绝望拧着他的心，催他行动。格洛乌斯甚至开始敲击地板，抚摸墙壁。他抱着那双巨大的、血肉模糊的翅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翻找每一块能够或者根本不能够藏人的石块。他流着血泪，声嘶力竭地唤着伊西斯的名字，好像伊西斯只是一时走失了，听到了呼唤便会回来。
格洛乌斯简直像是疯了。
他口中溢着血，明明胸腹间有着巨大的空洞，却感受不到痛楚似的拼命呼唤。他激发潜能乃至生命，却只是为了做出“寻找”这样注定无果的行为。他明明看到了眼前的一切，却拒绝理解；他应该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却强行否决。
格洛乌斯大概真的是疯了。
……而这其中唯一的幸事，大概就是周遭升腾的死亡法则已经高出了正常人类能够容忍的程度，以至于这么长时间，竟没有任何人前来围攻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格洛乌斯。
直到格洛乌斯真的等到复活的伊西斯。
要怎样形容格洛乌斯那一刻的感受？
激动、庆幸、喜悦，还是绝望、痛苦？
格洛乌斯说不出来。
他嚎叫着，崩溃地抱住伊西斯，他紧攥着伊西斯的手腕，对周遭的一切都视如不见。他眼中只有伊西斯，呆滞木然、却活生生的伊西斯，他全身心都投在伊西斯的身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满心恐惧与痛楚，什么话都听不进。
直到怀中的翅膀被用力扯出，格洛乌斯才惊慌失措地感觉到了不对。
他带着巨大的不安看向伊西斯的眼睛，却只得到空洞木然的回应。伊西斯像个只会执行指令的木偶，不对观众的疑问做出任何回答，他只僵硬地完成复活前定好的任务，无暇理会格洛乌斯的疑惑和质问。
伊西斯拽走了格洛乌斯紧攥着的翅膀，将它甩在了地上，他抓着格洛乌斯的手，一起摔在了上面。
十指相扣，伊西斯吻上了格洛乌斯的唇。
这不是一个温情的吻。
它因安抚而起，却被格洛乌斯带着愤怒又惊惧的撕咬变成了占有欲溢出的掠夺。鲜血的味道在彼此的口中交换，分不清是谁的血。耳畔从爆zha起就从未消失的巨大轰鸣因此消失了一瞬，格洛乌斯终于听清楚了伊西斯从再次出现起就一直呢喃的一句话。
“我不会死，不要怕。”
不要怕。
巨大的痛楚骤然刺穿了格洛乌斯的心，夺回了格洛乌斯近乎崩溃的理智。但在他真的说出什么前，身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羽翼，在消失。
那双美丽的、格洛乌斯亲吻过无数遍、又护住了格洛乌斯的伊西斯的遗物，消融了，消失了，不见了。
格洛乌斯猛然一震。
他几乎立刻挣扎起来，却被伊西斯牢牢地按住了。伊西斯低着头看着他，嘴里只重复着“不要怕”，他那双纯黑的眼眸看着格洛乌斯，却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亮。格洛乌斯被这样的眼神钉住了，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原先因刺激而崩溃的理智进一步汇聚，格洛乌斯这才彻底清醒。
但力量差距依旧存在，在伊西斯的压制下，格洛乌斯动弹不得。也正因此，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暖流融入了他身躯，原先麻木的创口处又有了感觉。
格洛乌斯低下头，看向了自己身躯的空洞处。
一层肉////膜在那里缓缓生长，衬得那伤看起来也没那么严重了。原先融入身躯的伊西斯之书代替心脏，在他胸腔内随着呼吸震颤。同时，满是生命力的热流从他与伊西斯手掌相接的地方传来，流经格洛乌斯的“心脏”，又被泵出，有力地传遍身体四处。
那是来自伊西斯的生命力。
这生机的注入宛如一股强心剂，效果立竿见影。格洛乌斯更清醒了些，触觉也慢慢恢复，疼痛仍不明显，却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出伊西斯手掌的温度。
直到这个时候，伊西斯才松开了了格洛乌斯的手。
没了肢体接触，暖流的传续却仍在继续。格洛乌斯不用思考也知道他肯定以羽翼为祭品做了什么，伊西斯却没给他质疑的机会。
又一次张开翅膀，伊西斯卷住了格洛乌斯。
他将格洛乌斯牢牢护在羽翼之中，毫不犹豫地撞向了本该空无一物的虚空。在羽翼的增强下，他们强行进入了空间的夹缝。
在混乱的空间乱流里，伊西斯带着格洛乌斯，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路。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出发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