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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出发 5 ...

  •   68

      一百三十息后,格洛乌斯带着族人冲出了万族神殿。
      这个时间足足比约定中慢了将近五百息,可只要他们逃出去了,就不算失败。
      他们面对的最后威胁是被敌人以尸身强化了的空间壁障。
      集众人之力一起消磨是最好的选择,格洛乌斯却等不及。他生生用肉身撞开了空间,原先就被剧烈震伤的内脏更是雪上加霜。
      浑身浴血,伤痕累累,格洛乌斯握着剑的手臂甚至露着森森白骨,那样子惨烈至极,连同伴都不敢直视。这也就衬得格洛乌斯的选择更为不智,毕竟外界并不意味着安全,更何况这是黑巫师云集的斯莱特因的领地。
      但没有人在这个时候指责格洛乌斯。
      外界的一切都比指责格洛乌斯更有吸引力,他们满目都是陌生的景色,充斥口鼻的是足以称为“自//由”的空气,他们几乎要为此痛哭流涕,哪有心思再思考其他。
      数百年的囚笼,一夕得脱,每个人都想欢呼,每个人都想大叫。
      他们逃出来了。
      他们逃出来了!
      有生之年,他们离开了那个炼狱!
      短暂的不可置信后,是几乎要为此痛哭流涕的狂喜与痛哭。唯一让他们不曾失态的是这段时间锻炼出来的令行禁止,他们习惯了保持警惕,同时迫不及待地打算开启新的生活。
      这个时候,格洛乌斯却说:“希斯,你先带大家找地方落脚。”
      原先有些沸腾的队伍瞬间安静下来。
      希斯脸上的喜悦凝固住了,像是一尊僵硬的雕像。她茫然又不可置信地看着格洛乌斯,磕磕巴巴地开口:“……什么?”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失态地问:“格洛乌斯,你在说什么?你不和我们走?”
      格洛乌斯一时没空搭理她。
      他解除了骑兽的咒语,同时简单地整理了下伤口。他将自己身上带着的一些物资塞给希斯,飞快地嘱咐着接下来要注意的事。他告诉他们,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和他们一起了,接着便往他们刚刚钻出的空间裂隙里走。
      一道细细的绳索忽然缠上了他的腰。
      格洛乌斯拽了拽,没拽动,不得不暂时按捺下不安,皱着眉转过了身:“你干什么?放开我,希斯。”
      可他的朋友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选择。她失措地质问:“你才疯了吧?你要去哪?你干什么去?”
      格洛乌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的烦躁。他暗暗积蓄魔力,准备斩断这困锁类的魔法,同时不耐烦地道:“我说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有事?什么事要你往回走?”
      格洛乌斯心中急切,口气也急躁了起来:“伊西斯还在那里……我得去看看他。”
      希斯脸上露出一点果然如此的愤怒,又瞬间敛去。她以足够惊醒所有人的声音大声道:“回去看他?你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千辛万苦才逃出来了啊!”
      像是被这话语提示了一般,数道光线亮了起来,它们如丝如缕,却比任何织物都更加坚韧。一端连着格洛乌斯,另一端连着格洛乌斯身前的族人们,近百道锁链束缚了格洛乌斯的行动,格洛乌斯斩断捆缚的动作因此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
      迎接他的,是树林阴影中晦暗难辨的同伴们的脸。
      “你果然被蛊惑了。”他的朋友说,“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人群中钻出了细细的声响:“对啊,你走了,谁来保护我们?”“现在再去也没什么用吧,留在那里的不是只有一个废物?”“不是说好了要和我们一起活下来吗,格洛乌斯这么强,没有他我们怎么能活下来啊……”
      怒意从心底升起,格洛乌斯却依旧保持着冷静。他知道此时大吵大闹只会浪费时间,便压下脾气,好言好语地道:“我没有被蛊惑,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伊西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那……”
      “可那个时候你没有为了他向自己的同伴的动手!”人群中一道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
      格洛乌斯目光如电地看向反驳他的人,希斯却挡了挡那个人的身影。她冷着脸接道:“别看了,不管是谁,他都没有说错。阿尔丰只是说了他几句坏话,你就把他打得站不起身;戈尔斯不过抱怨了几句,你就一脚踹飞了他,还有玛琳大人……再怎么说她也是和我们一起度过了那么久的同伴,那个该死的祭司害死了她,你却还为他说好话。”
      “格尔,你已经被蛊惑了。”她笃定的说,“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你以前绝不会为了一个祭司伤害自己的同伴,你已经被他蛊惑了!”
      应和般的,人群中又泛起细细碎碎、虫群震动羽翼般的声响。
      “回来吧”“离他远点”“别离开我们”,他们这样说。
      希斯也极恳切地看着他,对他说“我们是朋友,我会帮你”,她表现的那副样子,好像格洛乌斯真是什么迷途的羔羊。
      格洛乌斯简直要气笑了。
      “我不该打他吗?”格洛乌斯反问。
      “伊西斯在外面拼死拼活,他们却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不过是提供一点情报,就推三阻四,还满心怨恨,”格洛乌斯冰冷地看着躲在希斯身后畏畏缩缩的男人们,冷声道,“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打又怎么了?玛琳究竟死在谁手里,难道你不清楚吗?她心怀叵测,死了也是活该!”
      “该死的人不是玛琳,是那个废物才对!”
      被格洛乌斯刀锋似的目光指着,躲在希斯身后怯懦而扭曲的男人忍不住开了口。他初时声音还有些颤抖,但很快又理直气壮了起来。他以一种奇异的得意语调说:“有什么恩?这本来就是他应该的!”
      在格洛乌斯露出杀意前,名为戈尔斯的男人迅速补完了自己的话:“他没告诉你吧?他早就被卖给巫族了!那废物本来就该为我们付出生命的,他和咱们用的魔力结晶没什么不同。他这样的东西能帮上忙本就是他的荣幸,他要是知趣,就该代替玛琳去……”
      格洛乌斯一剑捅穿了他的喉咙,斩断了他未尽的话语。
      鲜血汩汩流出,在男人骇然惊恐的目光中,格洛乌斯极慢地旋转着刀刃。男人喉间因此发出“咯咯”的怪响,格洛乌斯却不为所动。他抬起的眼眉有如刀锋,注视着男人的目光不比注视一只虫豸更好。
      “真恶心。”
      他冷冷地说:“你们真恶心。
      怒火沸腾着,烧沸了他的理智。格洛乌斯强行压下自己满心杀意,压抑地道:“不要逼我杀人,毕竟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们带了出来。”
      “现在,放开我。”
      格洛乌斯暴怒地吼道:“放开我!”
      被他紧盯着的人后退了一步,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希斯咬着唇,因格洛乌斯突然暴起而生尖叫还卡在喉咙里。她看着满身浴血的格洛乌斯,用尽全身力气才止住了浑身的颤抖。
      “不,你救过我的命,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格洛乌斯看着她,提起了剑。他打定主意要逼得她放手,却被一个苍老的声音止住了动作。
      ——“你连我也要杀吗?”
      失格骑士巴德尔.阿利安从希斯背上走了下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比所有人都粗的锁链,姿态严肃,面色沉冷。
      ……怎么会?
      巴德尔不是病重得醒不过来了吗?
      格洛乌斯看着他,脑中轰隆作响。
      “你没有……你从来都没有……”他控制不住地喃喃,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在倒流。他五指冰冷,呼吸不畅,心肺好像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工作。
      先前种种古怪之处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奇怪的是,最清晰的却是一段他和伊西斯的对话。
      在做最后的战前准备时,伊西斯总是求他讲未来的打算。他总是靠在格洛乌斯怀里安静地聆听,只在最后一次时提出了异议。他说:“希斯大人和巴德尔大人都是很好的人,他们是真心对你的,你不要远离他们,你多和他们呆在一起。”
      那个时候的格洛乌斯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甚至觉得有点奇怪。格洛乌斯心想他们对你那个态度,我是疯了才要和他们住在一起。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反驳了伊西斯,伊西斯却捧着他的脸亲他,极认真地说:“可他们是真心爱你。”
      伊西斯看着他,静静地说:“他们可以为你的安危付出性命。”
      现在想想,可不就是这样吗?
      为了骗他尽快离开,巴德尔可以装病到现在,为了让他离开伊西斯,希斯可以面对他的剑也不松手。从头到尾,所谓的“过敏反应”就是一场戏,一场逼着伊西斯让他们尽快离开的戏,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参与,而格洛乌斯也一点没有怀疑。他们情愿冒着开罪一位祭司的风险,也绝不愿格洛乌斯再与伊西斯多呆。
      因为在他们眼中,伊西斯一直在害格洛乌斯。
      哈。
      哈哈。
      这是何等的深情厚意啊。
      格洛乌斯简直要笑出来了,他痛苦至极、也失望至极,他想问他们一句为什么,他也真的问了出来。
      他问:“那伊西斯呢?”
      “伊西斯欠你们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恨他?他为你们做的还不够吗?还不够你们信他、接纳他吗?巴德尔,你教我什么是骑士,就是为了让我做个逃兵吗?”
      巴德尔看着他,神色复杂地开了口。
      “我教你怎么做个骑士,”他缓缓说,“是为了让你活下来。”
      “至于他……谁叫他是个无法使用魔法的废物?”
      巴德尔反问格洛乌斯:“弱者为强者付出一切本就是巫族从古到今的生存法则,我们这些人可以留在万族神殿为一代又一代的巫族新血付出牺牲,他为什么不能为我们献出生命?”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使用魔法,我们所有人都有在未来某一天振兴巫族的可能。尽管这可能比起那些天之骄子弱了很多,但有就是有。可他呢?就算现在一时强大,可他的未来已经固定了,他没法更强了。”
      “别人比我强,我就为他牺牲,他比我弱,他就该为我牺牲,这有什么不对?”
      笑话。
      这根本哪里都不对!
      如果你们那么情愿牺牲,如今又为什么要逃?如果你们真的那么不惜生命,当初又为什么要挣扎着求生?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让别人做就理直气壮了;当自己成为被压迫一方时痛不欲生,压迫别人的时候却顺理成章。
      伊西斯满身是血的样子从眼前闪过,格洛乌斯的心前所未有的冷。他静静看着巴德尔,又一张一张仔细地看过每一张脸。他从中寻觅着哪怕一个人的心虚,可只有希斯和几个女孩子不忍地移开了视线,其他每个人都显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些满是不解的脸上仿佛就写着一句话——“我们是为你好,你为什么不领情?”
      就连希斯,在片刻的迟疑后也开了口:“我知道你心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你知道的,辉光祭司已经来了,没人能救得了他。退一步讲,就算你一切举动都发自自身,那你就更应该知道他是想让你活着的,不是吗?你现在回去也只是多一个牺牲者,什么都做不到。”
      她苦口婆心,格洛乌斯却一个字都不想听。格洛乌斯其实也知道自己在做无谓的事,但说实话,格洛乌斯做的无用的事还少了吗?
      率领小世界的人们反抗万族神殿的掠夺算不算以卵击石?一心带着所有族众脱离囚笼算不算异想天开?既然他能为所谓的“自//由”和“公义”付出岁月和生命去谋划去战斗,他为什么不能为伊西斯做一回无谓的挣扎?
      伊西斯就是他的理想,伊西斯就是他的正义。
      他们不是。
      格洛乌斯也的确有错。他信错了人,也看错了人;他筹谋多年,赌上自己和伊西斯的命救回来的,是一群和压迫者没什么两样的混蛋。
      但有一样,哪怕现在他没法把这些人都杀了,可他至少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格洛乌斯握紧了剑,却又松开。他垂下眼睫又抬起,最终朝他们露出一个平静的笑:“是我错了,你们放开我吧。”这样说着,仿佛要佐证自己的话一般,格洛乌斯把剑插进了脚下的土里。他张开双手,无辜地微笑着:“总不能一直捆着我吧?”
      巴德尔却没那么容易被骗过去:“那你发个誓。”
      他原以为格洛乌斯会迟疑一下,可格洛乌斯立刻就做出了回应。
      “好,”格洛乌斯一口应下,他毫不犹豫地指天发誓,“元素在上,我格洛乌斯在此立誓:若我现在回去,就叫我脏腑粉碎、穿心而死。”
      他笑着问:“这样可以吗?”
      没人回应他,在场一片寂静。
      在这个世界上,语言是有力量的,誓言也必然会被履行。没人想得到他竟会发这样一个狠毒的誓言,就连巴德尔也为之失神。许多人情不自禁地便松了手,也就在这一瞬间,格洛乌斯脚一踢,长剑弹出,他挥剑斩下,瞬间脱离了控制。
      没和他们再说一个字,他转身撞进了刚刚弥合的空间裂缝中。
      同伴撕心裂肺的呼喊留在身后,但格洛乌斯毫不在意。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再是他的同伴了,格洛乌斯就算再无耻,也不会容许自己和这么一群人混在一起。哪怕他们有些人是真心了他好,可格洛乌斯不接受这种以伊西斯做筹码的善意。
      格洛乌斯恨他们。
      长风吹散他被鲜血覆满的发丝,格洛乌斯竭力隐藏着自己的身形。回程的路比离开的路好走的多,但游散的敌人仍不少。他一路躲一路飞奔,竭力避免着无用的战斗。
      格洛乌斯正忙着躲避为同僚收敛尸身的执器者时,辉光祭司正一脸烦躁地往外走。
      她像是接到了什么消息,眉梢眼角都是不耐烦:“再好玩的游戏玩上一百多次也腻了,我还有事,哪有时间这么一直玩下去。”
      她大踏步地想要离开血湖笼罩的范围,却被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握住了脚踝。
      “不许……你伤、害……”
      在这样的低语中,她厌烦地踩断了那只纤细的手腕。可那只露着骨茬的断腕依旧扭曲地攥着她的脚腕,死死地不肯松手。
      辉光祭司咬牙转过了身。
      第一百五十七次死亡时,格洛乌斯冲进了万族神殿外围,又是二十三次死亡,格洛乌斯冲入了核心区。他循着血的味道一路狂奔,正看到辉光祭司又一次将伊西斯钉在了墙上。她高举着一束灼目的光,似是要狠狠刺下。
      隔着数百米,辉光祭司手中光线的力量依旧恐怖得骇人,更可怕的是她甚至还在积蓄力量,似是打定了注意要把伊西斯击杀在此。
      “给我死在这里吧——”
      辉光祭司低喝着,投出了手上炽亮的光剑,目睹着这一幕的格洛乌斯,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快逃。
      这绝不是格洛乌斯或者是伊西斯能够承受的伤害,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格洛乌斯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赫赫的凶威。肉///体在颤抖,灵魂也在战栗,毫无疑问,若是被这一击打中,无论灵魂还是肉///体都会粉碎。
      ——伊西斯会死的。
      他会死的!
      巨大的恐惧清除了所有想法,以至于辉光祭司投掷光剑的动作也在绝对集中的注意力下变慢。格洛乌斯毫不犹豫地震碎了灵魂中苦修十数年才得到的力量结晶,近乎疯狂地向着伊西斯的方向冲去。
      从扔出到刺中,这时间何其短暂,不到十分之一个呼吸,如泉的鲜血便喷溅了出来。血色的光芒照亮了辉光祭司愕然的脸,也照亮了挡在她身前的,属于格洛乌斯的守护之盾。
      数百米距离瞬息即至,以半生的努力、现在的生命、未来的前途为代价,格洛乌斯护住了伊西斯。刚刚那远超界限的一击贯穿了格洛乌斯的盾、格洛乌斯的身体,却没有一丝触碰到伊西斯的身体。
      “骑士之证”。
      辉光祭司认得这法盾的名字。
      这是三级骑士以绝对守护之心才能凝聚出的、号称能抵抗一切攻击的无解之盾。守护之心不死,盾牌便永不损毁;骑士之身纵死,骑士之心永在。
      可不是所有三阶骑士都能凝出这样一面盾牌,它的存在只意味着一件事——在眼前这个骑士的眼中,他身后的人重过世间百态。
      ……这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区区卢奈家的小杂种,怎么可能配得上这样的感情!他分明流着薄情寡义的血,怎么可能获得真心实意的爱情!
      辉光祭司因损耗大量魔力而发白的脸上露出了不解与怨恨,她胸膛起伏,难以置信地低吼出声:“——卢奈家的杂种,也配得上这种程度的守护?他也配?他也配!”
      越来越多的光剑被凝聚出来,一下下砸在橙红透明的盾牌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可无论怎样攻击,那盾牌都始终如一、毫无破损地立在那里,刚刚因高阶祭司蓄力一击造成的破损也瞬间愈合,未让一丝伤害漏到伊西斯的身前。
      而格洛乌斯半跪着挡在伊西斯的身前,口中流水似的涌着血,他低垂着头,看起来昏昏沉沉地,身前的盾却始终没有一丝动摇。
      很久,格洛乌斯才从无边的剧痛中缓过神来。
      在一片血红的视野里,格洛乌斯很轻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的血溅在伊西斯的脸上,覆盖了伊西斯的血。一滴血水溅入伊西斯的眼中,又从伊西斯的眼眶中流出。
      伊西斯纯黑却空洞的眼瞳映出了格洛乌斯的身影。
      ……和贯穿了格洛乌斯胸腹、粉碎了他几乎所有脏器的空洞。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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