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祭司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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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伊西斯醒来时，格洛乌斯还没有回来。
殿外一片黑沉，有歌声乐响从远方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扑鼻的异香，闻之让人想起庆典时油滋滋的烤肉和金灿灿的馕饼。伊西斯闻得胃都抽痛起来，他围着被子坐起身来，轻轻揉按起了自己的肚子。
伊西斯咽了咽口水。
净食是从遴选仪式的三天前开始的，到今日为止，伊西斯已经生生饿了四日。这样的日子甚至还有两天才能结束，而这异香更是勾起了人的馋虫。面包、烤肉、果汁、甜酒……任何想象得到的美食好像凭空出现在了脑海里，那点若有若无的香味带着一根根小勾子，勾得人蠢蠢欲动。
伊西斯却觉得奇怪。
这里不是乡村小屋，也不是王室的酒宴，这里是死亡神殿的后方，是绝对清净的神殿领域之内。在死亡的领域里，本不该存有任何生的迹象，没有蚊虫，也不会有流水，就连天上飘散的云都不在此处停留，这里本该只有永恒的寂静。
就算是欢愉神殿的祭司开办了酒宴飨神，那一点滋味也不该传到此处。更何况，那味道也太清晰了，仿佛正有人由远及近地抱着这些食物跑来——
“咔哒咔哒“，金属铠甲与地面相触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而后是“咚咚“的叩门声，接着，一个清亮却陌生的男声隔着门板传来。
门外的人道：“祭司大人，欢愉神殿辉光大人请您前去参加宴会。”
原来如此……吗？
如果这里不是死亡神殿，也许伊西斯真的会信，但伊西斯确信自己并没有准许除了格洛乌斯以外的任何人进入神殿，更不可能让欢愉神殿的下仆进入后方。
翻墙而入的不是窃贼就是匪盗，故而伊西斯根本不认为外面的“人”心存善意。也正因此，无论门外的声音听起来多么恭敬顺从，伊西斯依旧不动如山。他静静坐在那里，连呼吸的频率都不曾变过。
门外的“人”却不气馁，它仿佛笃定了伊西斯一定身在此处般锲而不舍地道：“祭司大人，我为您带来了些沐浴过神光的食物。”
随着叩门声，甜蜜的食物的芬芳更重了些，伊西斯空荡荡的肠胃绞痛得更重了，伊西斯却连眉毛都没皱一皱。长年不受关注的生活让伊西斯学会了时刻保持警惕，而之前那短暂的冒险生涯更让伊西斯明白自己的警惕有多么正确。
伊西斯不再揉弄肚腹了，他环顾四周，寻找起了趁手的武器。因为那“不沾外物”的制约，伊西斯能用的只有手边的被子、枕头和床单。而为了减轻支出，伊西斯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脱下睡袍，将它拧成了一根较粗的绳。
外面的东西开始了第三遍发问：“祭司大人，您回个话？”
伊西斯回应以一贯的沉默。
再三发问却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复，门外的东西终于忍不住了，它用头顶开了门，而后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探入了门内。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食人的怪物。
这东西形如蜥蜴，却足有两人高。它有着斑斓的身躯、蝎尾般反卷蜷曲的尾巴。尾巴末端有着蜜桃一样肉瘤，食物的芬芳便由此而来，也因此得来了食宴精灵的名号。在野外，这种生物用尾部的异香吸引猎物，它们会反反复复用人声呼唤，一旦有人回应，扭曲的契约便随着回应的语声定下，从此成为它们餐食、玩具、取乐的对象。
如果伊西斯所记不错，在这万族神殿中，唯有欢愉神殿的人爱养这些东西。他们用这种怪物为宴席增添芳香，又爱让它在特殊的地方产卵，以调出各种各样的香。至于饲喂怪物的食材——
那可太多了，不是吗？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
那怪物还在呼唤着，张开了蓝色的口腔。它歪头看向伊西斯，鼓出的橙黄眼瞳满是贪婪的色泽。烛光之下，它身上的鳞片闪闪发光，当它开口说话时，它口中被刻意剪短的舌头若隐若现，隐隐露出了舌根下用以喷射毒液的毒囊。
看着卡在门口的食宴精灵，伊西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绳子”。
距离太远了。
在不能下地的情况下，伊西斯无法用手上这截不算长的“绳子”杀死门口的食宴精灵。徒手杀死食宴精灵绝不是一个好选择，就算伊西斯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的代价，食宴精灵临死时喷出的毒素也会陷他于不洁。
伊西斯还不想亲身体会违背规则的下场。
既然如此，那么一定有什么别的办法驱逐这只怪物。
伊西斯学着怪物的样子歪了歪头。
首先，绝不能与这只怪物对话；其次，不能与这只怪物碰触；最后，必须驱逐这只、以及未来更多的怪物。也许伊西斯还需要弄清楚为什么理论上绝对封闭的后殿会被外来生物入侵——凡有祭司主持的神殿，理应不该被任何持有其他信仰的生物进入。
食宴精灵一点点向床边逼近了，伊西斯观察着这只怪物的动作，心中忽的一动。
他想：这只食宴精灵为什么不直接攻击？
一只食宴精灵最远可在十五米喷射出足以致盲的毒液，在这间如此狭小的小屋里，伊西斯理所当然地处于它的狩猎范围之内。对于万族神殿而言，死上几个新任祭司根本不是问题，阻拦着食宴精灵的绝不是什么根本不存在的“新手祭司”保护。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伊西斯开口说出了苏醒以来的第一句话：“此地禁止异教徒进入。”
果然，在伊西斯再一次重申下，这条规则的约束力加倍了。
就如同被抹布从地上拭去水渍一样，怪物的身形被从伊西斯眼前一点点消去。它刺耳的尖叫随着伊西斯的话音落下升起又消弭，伊西斯看了会食宴精灵最后停留的那块地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未等他细想，就在此时，房间的门被又一次打开了。
捧着食物的格洛乌斯出现在了门口。
“祭司大人？”面对上身赤luo的伊西斯，骑士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他把从酒宴上取来的水果放到了靠窗的桌子上，小心地走到了伊西斯的床边。格洛乌斯解释道：“欢愉神殿今日大办宴席，那里都是神光净化过的食物，我便为您拿了些。”他又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格洛乌斯的身上有着净水的味道。
去过欢愉大宴之后，还特意净身了么？
伊西斯看了看格洛乌斯，什么也没问。他指了指悬挂在衣柜里的衣物，示意格洛乌斯帮他把祭司服拿来，同时回应道：“欢愉神殿的辉光祭司遣仆人来打了个招呼。”
不错，那只是个还算友好的招呼而已，甚至算不上示威。
食物的味道是诱饵，看似友善的呼唤也是诱饵，甚至直接反抗就一定会导向死亡，刚刚的困境虽然看似无解，可一旦意识到真相，只要一句话便可解决一切。也许对于新任祭司来说，这只食宴精灵已经足够致命，但以高阶祭司的手段来看，一切也来的太过简单了。
因为高阶祭司们本不必这样曲折地达到目的。
在这座阶级分明的万族神殿里，地位和力量本身就是无上的权威。
听到辉光祭司这个名字，格洛乌斯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辉光祭司是巫族的叛徒，这是万族神殿每个巫族都知道的事。
“辉光祭司据说已经是距离至高祭司一步之遥的大人物了，”格洛乌斯委婉地道，“丰裕女神是欢愉大神的从神，而他是丰裕女神的宠儿。女神垂怜，甚至为他改换了自己的血脉。”
这样说着，格洛乌斯忽觉不对，追问道：“他的仆人进了后殿？这里是我神的领域，纵然是丰裕女神，也不该……”
伊西斯点了点头，肯定了格洛乌斯的猜测。他从格洛乌斯手里接过长袍，一边穿一边说：“我的品阶太低了，又没能正式开始领会神旨，与神殿的关系还不太紧密。辉光大人与我位阶相差太大了，能压制现在的我也不奇怪。”
格洛乌斯顿了顿，通过“压制”这个词意识到刚刚辉光祭司的仆人绝不友好。他做好了伊西斯向他追责的准备，同时伸出手来，服侍着伊西斯穿上了过于宽大的祭司袍。
伊西斯的身体线条匀称，却绝称不上好看。新伤累着旧伤覆盖在他紧瘦的躯体上，让人一看便知身体主人的久历风霜。其中有一块伤甚至覆盖了伊西斯的半个腰部，半月形的痕迹像是被怪物生生啃掉过半身。
格洛乌斯的指尖轻轻擦过那块浅粉的皮肤又迅速移开，再次抬起头时，格洛乌斯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心绪已被浓浓的忧虑覆盖，他看着伊西斯，无比担忧似地问：“您受伤了吗？”
格洛乌斯大概不知道，由于位格压制和肌肤相触的原因，他自己的情绪正流水一般涌向伊西斯的心中。伊西斯感觉着格洛乌斯波澜不惊的心情，默默截断了那条单向传递的通路。
伊西斯回答道：“没事的，我已经把它驱逐出去了。”
“但是，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我想现在就开始神殿学习。”伊西斯冲格洛乌斯张开手，做出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请带我去吧，根据辉光大人的意思，也许过几日裁判庭的考核就要开始了。”
格洛乌斯迟疑了一下，随即恭敬地应了声“是”，他抱起伊西斯，带着伊西斯一路走向了神殿正殿。
格洛乌斯的心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