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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逃离 13 ...

  •   55

      之后的日子里,格洛乌斯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他不再对伊西斯隐藏自己要面对的危险,也会和伊西斯细细分析自己准备的应对措施。在伊西斯承担了绝大多数危险的情况下,正像伊西斯所请求的,格洛乌斯的角色越来越多地向“决策者”转变。他更加细致地规划自己的行动,也为伊西斯的战斗精心谋划。他细细拆解敌人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借着伊西斯的行动小心地推动他们的计划,在他的努力下,一切稳步推进,伊西斯的伤越来越重,却始终在他们能承受的范围内。
      总的来说,“我为刀俎”计划——姑且这么称呼吧——推行得很顺利。
      和他们猜想的一样,心怀不满的刻尔西果然对伊西斯露出了獠牙,也很快发觉了伊西斯特意露出的破绽。当他意识到伊西斯作为工具有多么好用时,他就不可能放弃利用伊西斯削弱他的竞争对手。但这人面上嚣张,做事却极为小心。许是之前伊西斯给他留下了太大阴影,即便要利用伊西斯,他也谨慎地保证了伊西斯“狩猎”前就已陷入最糟糕的境地。
      正如格洛乌斯所说,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简单。
      甚至无需大幅改动原有的流程,只需更改伊西斯的行动次序便可——只需把“规训”放在“试炼”后面,他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个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伊西斯。
      说服其他祭司就更容易了——“这可是我们圣子见证的交易”,仅这一句就够了。谁都知道交易神殿的圣子是个什么地位,没人愿意触交易之神的霉头。更何况,这又有什么不好?他们很愿意在“规训”前来点开胃菜:一面品茶一面观赏伊西斯厮杀,别提多有趣儿了。
      当然,出于对伊西斯从未放下的杀意,刻尔西对 “试炼”内容也做了相应的更改。他为伊西斯提供的祭品不再是分散而无智慧的野兽,而是拥有更多战斗智慧也更团结的战斗种族。而这甚至不用他损失什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破开空间,把伊西斯扔到大型战场上,任伊西斯被厮杀的双方淹没。而他便可和其他祭司一起,悠哉游哉地欣赏这别开生面的“斗兽”。
      可以想见,每次“试炼”结束时,伊西斯都是浑身浴血,精疲力竭,为之后的“规训”提供了不少便利——一个人若是腿断了,又如何能走得平稳又有仪态?一个人若是腹部开了个洞,又怎么能不染血腥地祈祷布道?
      当然,这不是这所谓“邀约”唯一的变化。
      除了每每总是不请自来的刻尔西,前来训诫的祭司身份也愈发“尊贵”。从屈从于欢愉神殿的弱者,到依附欢愉神殿的走狗,规训的力度因此愈演愈烈。
      新来的这些祭司可比之前那些人用心多了,他们别出心裁地想出了“帮助后辈理解法则”的借口,借此提出了许多耸人听闻的“修行方法”。有一次格洛乌斯来迎接伊西斯时,竟骇然发现伊西斯的眉心开了个一指粗细的血洞,那孔洞穿透皮脂骨骼,几乎可见内部苍白的大脑,这伤更是久久不愈,痛得伊西斯昏睡时仍控制不住地喘息。
      伊西斯说,这是那日“训诫”留下的伤口。
      那一日,“试炼”结束后,伊西斯正伤痕累累地跪地祈祷。他艰难地维持着仪态端庄,手腕脚腕都被钢钎穿透。只不过一个晃神,死亡危机便倏忽而至。新来的祭司抓着他的头发,一把按向了身周耸立的刚钎。
      疲惫伤痛之下,伊西斯的反应竟慢了一拍。钢钎穿透肤骨,几乎就要刺穿头颅,若不是伊西斯勉力握住了钎身,他大概会被这突然的袭击一击毙命。可饶是如此,若不是伊西斯拥有着羽蛇强大的生命力,他也根本活不下来。
      一击不得手,那祭司尤不满足,他一面按着伊西斯的头向下穿刺,一面逼着伊西斯借此体悟法则,他笑意盈盈,一面说着死亡祭司该在死亡中体会死亡法则,一面质问伊西斯现在还无体悟是否信仰不够虔诚。
      他眼中毫无杀气,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他用透蓝的晶体凝成手臂压着伊西斯去死,自已却满眼慈悲地站在一旁含笑观赏。他看着伊西斯的眼神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珍兽,既厌恶伊西斯满身鲜血、创口狰狞,又新奇于伊西斯挣扎不屈、到此刻也不愿低头认输。
      但很快,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规训”之后,众人就该散去了,可没人敢在伊西斯面前先一步转身。过去几次“规训”中,伊西斯用实际行动将这“规训”后的时间变成了自己的主场。来自伊西斯的刺骨威胁,连这些祭司也不能无视。他们固然觉得伊西斯弱小又低贱,可这不妨碍他们觉得伊西斯浑身是刺,是个碰一下便要流血的疯子。
      故而,当其他祭司都忌惮地站在原地时,唯一要走的祭司便成了异类。那新来的祭司大概还觉得其他人没用,但他不知道,真正的“狩猎”从此刻才真正开始。是,他是位高权重,是刻尔西也惹不起的大人物,可无关权势,格洛乌斯定给伊西斯的第一条规则便是“辱我者必杀”。
      ——用上所有技巧、不惜割肉血祭、赌上来自所有来自神明的庇佑,也必要杀死欺辱自己最重的那个人。
      不管那人身份如何,不管他是强是弱。
      必杀,誓杀。
      这非是意气用事,也许听起来也许太过疯狂,却是伊西斯求活的唯一途径。
      做戏要做全套,一个“疯子”是不会理智地挑选敌人的,他应当不知伤痛,也不懂衡量实力,一心只有唤醒神明这唯一的目的。
      而一如既往的,伊西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当伊西斯微笑着割下那人的头颅时,场面一片寂静。那祭司是几次规训以来地位最高的祭司,伊西斯对他的所有行动都会受到在场祭司的一致阻拦。同时,地位就意味着实力,这样一位祭司几乎是个无解的对手,没人能想到奄奄一息的伊西斯该怎么赢。
      可伊西斯就是赢了。
      他靠的就是身为羽蛇血裔强大的恢复力。明明气息微弱、伤重濒死,可伊西斯仍敢割肉血祭,只要一日不达目的,伊西斯就会拼了命地爬起来战斗。用血肉、用骨骼、用寿命,将自己能献出的一切献给神明,换取力量、换取速度、换取一切能取胜的东西,然后战斗。
      被打飞就再爬起来,骨头断了正好拿去献祭。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爬起来反抗。
      伊西斯用血祭一点点磨死了这个六级祭司的分//////身。
      极端的疯狂引来了恐怖,对伤痛的彻底无视让旁观者生出本能的畏惧。这个人的死亡给伊西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当伊西斯带着和往常无异的标准笑容将那头颅捧到神座之前时,在场的祭司几乎同时后退了一步。
      没人想过,伊西斯能这么疯。
      在那之后,伊西斯所受的折磨明显轻了许多。没人想招惹一个疯子,就算是那些位高权重的祭司也一样。刻尔西显然也被吓到了,他像是头一次意识到了伊西斯的不可控,几乎是飞快地转移了伊西斯的使用权。他也不亏,这段时间以来,他已暗中“操纵”着伊西斯打压了许多竞争对手。他自问已经回本,又不想再和伊西斯这样的“狂信徒”打交道,那自然要用伊西斯换得最后的利益。
      感谢刻尔西的银舌头吧,伊西斯的“控制权”就这么“悄悄”转手,顺利找到了下家。
      这也不奇怪。
      锋利的刀剑总是会有人要的,用自己的势力打击对手总会留下痕迹,可一个疯子的袭击就显得更加随机。如果这疯子迟早要被第三方处理掉,那就更是称心如意的好选择。正如格洛乌斯和伊西斯所预料的,在表现出足够的疯狂后,伊西斯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中阶祭司们互相争斗的工具。
      在这些祭司的眼中,这着实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试炼”时把伊西斯扔到战场上可以让伊西斯帮他们赚功勋,“狩猎时刻”让伊西斯猎杀对手的分////身可以削弱对手的实力。双方干脆把伊西斯的“狩猎”当作一场实力上的比拼,以此决定了好些利益的分配,若是伊西斯快被打死了,他们还会偷偷给伊西斯上几个治疗,免得他完不成任务,这些祭司还要付出额外的东西。
      ——都是欢愉神殿的走狗,主人赏赐下来的东西也都是有数的。冲突不可避免,他们恨不得让对手们实力大损,独吞好处。
      像是管理临时仓库一类的活,向来是油水十足。欢愉祭司们为了避嫌,自然不会亲自负责,就只能委托交好神殿的“知交好友”来做。当然,在“贡品失窃”之事频频发生的情况下,这“知交好友”的人选自然也要换一换。
      如何换?要换谁?这就要靠伊西斯来决定了。
      若是分////身人偶能在伊西斯的攻击下活下来,自然也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若是不行,那失去分/////身的人势力大损,自然也就失去了继续管理的资格。当然,伊西斯还从未失过手,他靠着不顾一切的凶狠疯狂震慑他人,绝不允许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败,那些高高在上的祭司们以他做武器,他便更要展示自己的锋锐与嗜血。
      说实话,没人在乎伊西斯的想法,谁会去想一把刀在想什么。在意的人唯有格洛乌斯,他憎恨那些祭司们折磨伊西斯的身体、践踏伊西斯的尊严,他恨他们不把伊西斯当人看、把伊西斯轻贱到了极处,伊西斯却对他说:“没关系。”
      “因为弱小,所以这也是生路,”伊西斯平静地说,“为所爱之人而战,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低贱。”
      这却不能说服格洛乌斯。格洛乌斯说:“可你和巴德尔、爱琳他们并不熟悉。你本可以不这么做的,你根本没必要——”
      伊西斯第一次觉得格洛乌斯笨,他理所当然地回应:“可是我爱你啊。”说着便期待地看着格洛乌斯,“我帮上忙了吗?”
      他当然帮上了。
      在伊西斯的努力下,管理临时仓库的祭司们换了好几波。不同派系的祭司们斗得如火如荼,自然便宜了格洛乌斯这个小贼。格洛乌斯每次拿取的数量都不多,也就未曾引起太大重视,在那些祭司眼里,也就是下面那些仆从做得不好罢了,大不了都杀了,再换一批新的就是。
      先前格洛乌斯百般警惕的佛柯西就死在一轮又一轮清洗之下,他再是百般哀求,新上任的祭司也根本不会在意。新来的祭司甚至从仓库里多吞了些东西,而后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失窃”一并甩到了佛柯西的头上。
      这忠诚又狡诈的临时仓库管理者死得很惨,他的哀嚎响了整整三日三夜。但恐怕连他自己也清楚,他的主子是绝不会来救他的。他曾百般讨好的主子甚至到现在都记不清他的名字,听到他的死讯也只是淡淡地一声“哦”,连他是谁都想不起来。
      给人做狗,大略就是这样。
      这着实方便了格洛乌斯。
      管理混乱,人心惶惶,格洛乌斯的行动也就越发容易。顶头上司几次更换,临时仓库的管理者便更不敢轻易求助,格洛乌斯的战场因此局限在了仆从之间,为他自己赢来了宝贵的生机。不同派系的祭司彼此纠缠,他们的仆从自然也彼此冲突,格洛乌斯便能在一次又一次越发严密的搜捕中觅得空隙,一次次逃出生天。
      可饶是如此,格洛乌斯与守卫者的冲突也越发激烈。从偷袭、暗杀,到正面冲突,突出重围,格洛乌斯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好几次都差点饮恨在敌人的追击中。如果说伊西斯身上的伤是重重累累、全靠自愈,格洛乌斯便是靠着远高于自身等阶的魔药一次次满血复活、再残血归来。
      每个夜晚,格洛乌斯和伊西斯都满身是血地在神殿里重逢。有时是格洛乌斯抱着半个身子都快烂掉的伊西斯进门,有时是伊西斯背着肠子都快掉出来的格洛乌斯治伤。不幸的时候两个人都得爬着进门,幸运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互相搀扶着坐下。他们在偏殿交换充满血腥的吻,互相总结着战斗的得失。伊西斯被迫习惯了格洛乌斯的受伤痊愈无限循环,格洛乌斯也好似接受了伊西斯每回回来都要浑身溢血地昏迷数次。只能说,幸好伊西斯的“规训”是隔天一次,不然他们大概都会死在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之中。
      而这样的情境,终于要到了结束的那一天。
      在伊西斯不断地分析测试中,他们的解药终于削减到了唯一一种可能。如今他们只差最后一味草药,便能将这解药彻底完成。
      你也许很难想象格洛乌斯那一刻的狂喜。他抱着他伤痕累累的爱人,握着他被绷带包裹的手轻吻,心想一切终于要完结,他们再也不用过这种日子。他想伊西斯再不用遭受那样的折磨了,不用一睁开眼睛就忙着布设阵法、熬煮魔药、分析药性,甚至是照顾昏迷的病人;他也不用睁眼闭眼都满是血痕,五分钟不见爱人,便要紧张地到处寻找爱人是不是昏倒在了做事的路上。
      ——哪怕格洛乌斯竭力学习,他能分担的也只不过是伊西斯庞大事项中的一少部分。他只能为伊西斯承担所有工作中最繁杂机械的那部分,还要时刻注意着自己不要精力不济、在极度的疲倦中耗费了资材。
      一直以来,最费心劳神的事永远要伊西斯自己去做,这么久以来,伊西斯精神损伤不仅从未好转,甚至还在恶化。他常常做着做着就头晕眼花,控制不住地一头栽倒在坩埚或者法阵的旁边。额头上的伤口因此崩裂,温热的血液沾湿了神殿的石砖。
      而格洛乌斯只能坐视。
      就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伊西斯尊严扫地、不顾一切地搏命拼杀一样,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浴血奋战回来的爱人依旧不能休息,还要撑着重伤濒死的身躯准备着一切后勤所需,而他势卑力薄,能做到的只不过如杯水车薪。
      表面上依旧乐观平静,格洛乌斯的精神其实已经快被逼到了极限。与极端坚韧坚强的伊西斯不同,格洛乌斯知道自己从来只是个有点小聪明又不怎么出色的普通人。他心中自有感情偏向,他绝望至极就会生出极卑劣的想法——
      格洛乌斯有时候会想,中毒昏迷的为什么不是舞女玛琳、或者干脆就是其他人?
      如果不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巴德尔,不是他亏欠良多的歌姬爱琳,也许格洛乌斯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
      不,他一定会的。
      真奇怪啊,如果今日沦落到如此境界的不是伊西斯而是格洛乌斯自己,格洛乌斯甘之如饴,但如果救人需要伊西斯付出如此代价,格洛乌斯却又开始一遍遍思考这到底是否值得。
      说到底,如果成为格洛乌斯的祭司的不是伊西斯,格洛乌斯早就因为不诚心或是不恭敬死掉了。如果伊西斯没有借着大神祭把所有巫族救出,那么现在存活的本地巫族将十不存一。哪怕是伊西斯没有进入万族神殿的时候,此地巫族的处境也岌岌可危,格洛乌斯清楚地记得,那是每天都会有人死去的日子。
      死亡,对这里的巫族本就是家常便饭。
      格洛乌斯想:这值得吗?
      伊西斯为了这些与他素不相识、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的巫族以命相搏,为了他们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值得吗?
      ……为了格洛乌斯,为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守护骑士做到这一步,值得吗?
      格洛乌斯无法回答。
      巴德尔对他如师如父,爱琳他亏欠良多,格洛乌斯不能不救他们。
      可这如果以伊西斯为代价……
      如果、如果。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格洛乌斯只能加倍地去恨。
      他恨那些不把伊西斯当人看的祭司,恨无端启衅的辉光祭司,恨亲手下了毒,把他们推到如此境地的舞女,更恨什么也做不到的他自己。深深的愧疚酿成苦酒,在每个等待伊西斯苏醒的夜晚越酿越沉;看不见底的自我厌弃结成苦果,在每个为伊西斯包扎的瞬间越长越大。
      格洛乌斯外出时的战法越来越激进,他恨不得尽快结束着痛苦的时光。曾经只会用长剑轻巧割断敌人心脉的骑士已经能大笑着砍下敌人的头颅,曾经只能在同族贬低爱人时奋力辩解的巫族现在已经习惯了直接一剑刺下。
      尤其是玛琳,尤其是那个舞女玛琳。
      她上次出来放风时恰好被格洛乌斯撞见,格洛乌斯只匆匆瞥了她一眼,便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将她重伤。曾经的好友希斯愕然前来质问,他却只是理所当然地回应:“既然当初她能下毒,那我为什么不能反击?”
      语调轻容,面上带笑,就连之后哄伊西斯入睡时,都是一般无二的温柔笑容。
      格洛乌斯大概真的要疯了吧,他憎恨每一个伊西斯昏迷的夜晚。
      而今,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格洛乌斯越发警惕的同时,也有着藏不住的期待欢喜。
      结束吧,在格洛乌斯彻底发疯前,结束这一切。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是5K8的更新,求评论,球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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