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 骑士他又双叒叕失忆了》玉小幺

56、逃离 12

　　54

　　像是从很深的梦境中醒来，伊西斯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有好一会，他只是木然地望着神殿风蚀的穹顶，内心空无一物。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也触碰不到，他像是被套在厚厚的壳子里，明明已经回到了生者的世界，却仿佛游魂般空荡无依，记不起生前的记忆。
　　很久，被触碰的感觉才遥遥地传来。
　　是格洛乌斯在吻他。
　　格洛乌斯亲吻着他身上累累的鞭痕，吻他低垂的羽睫。随着那轻如蝴蝶振翅的触感逐步加深，伊西斯凝滞的思绪终于开始转动，一直在耳畔响起的声音也终于能被分辨清晰。一声声呼唤传入伊西斯的心底，伊西斯的目光本能地追逐着格洛乌斯的动作。
　　“伊西斯”。
　　是格洛乌斯在喊他。
　　真奇怪啊，在所有念头升起之前——在伊西斯想起他的身份、姓名、乃至使命之前，从他心中飘飘忽忽生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
　　“他很爱我”。
　　他很爱我，伊西斯想。
　　这个念头像是一个引子，骤然间，万般景象从无垠的深处遽然涌出，无数记忆的碎片汹涌着归入他的身体。初见、谈话、战斗、相识、触碰、接吻、表白、定契、生日……无数张微笑的面孔浮现在他眼前，肌肤相贴的热度从记忆深处汩汩流出。伊西斯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终于想起了自己的一切。
　　伊西斯闭了闭眼。
　　死亡的僵冷还缠绕在他身上，以至于伊西斯竟指挥不动自己的手脚。他像一个第一次拥有臂膀与双腿的人一般挣扎着，颇费了一番力气才成功地坐起身。他在床上摔倒了许多次，却每一次都被格洛乌斯牢牢地接住。
　　靠在格洛乌斯的臂弯里，伊西斯能看到格洛乌斯的嘴巴正不断张合着，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但伊西斯听不分明。伊西斯知道这是自己太过虚弱的原因，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死亡的法则仍在他体内盘旋，他需要等待那最后一丝余韵自行消退，才能恢复往日的状态。伊西斯试着开口为格洛乌斯解释，可他毫无知觉的喉咙让他甚至辨不出自己是否发出了声响。
　　伊西斯只能等待。
　　伊西斯安静地蜷在格洛乌斯怀里，感受着肌肤相贴传递来的热度。这触感每一息都比上一息鲜明，也让伊西斯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要想让这热意不被扑灭，他就必须要做些什么。
　　但出奇的，他不觉得焦虑，也绝不慌张。刚刚那一场“昏睡”好像从他身体里带走了什么，此刻的伊西斯格外冷静。死亡剥去了缠绕在他身周让他无法沉静的喧嚣之物，伊西斯身上好像重新附上了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
　　理智重新回归，沉静再一次笼罩。伊西斯从之前的回忆里分辨出格洛乌斯的身体已无大碍，便顺理成章地放下了更多无用的考量，他无法理解之前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惊慌失措，竟连个解决方法都想不出。
　　这明明不难的，伊西斯想。
　　今日格洛乌斯之所以受伤至此，无非是因为他接触到了远超他等级的敌人。神明的意志无法抗衡，可伊西斯至少能确保格洛乌斯遇不上比他高阶的祭司。
　　——只要伊西斯先一步解决掉那些潜在的敌人。
　　这有可能做到吗？
　　有可能的。
　　伊西斯默默地想。
　　资料上的人际关系、格洛乌斯往日的教导分析、今日的所见所闻，各种信息在他脑中交错整合，伊西斯心中渐渐生成了一个计划。他在心里衡量着这计划的可行性，计划的轮廓也随着不断的考量愈发清晰。
　　在伊西斯看来，这其实是一个可行性很高的计划，但……
　　要想执行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其实在格洛乌斯。
　　伊西斯不能让格洛乌斯察觉这个计划真正的用意，他得让格洛乌斯以为这是不得以而为之，一切牺牲全是伊西斯咎由自取。
　　在五感恢复的第一时间，伊西斯开了口。
　　“乌//////尔，”因为身体极为虚弱的原因，伊西斯的声音轻微而低弱，他把脸挨在格洛乌斯颈窝，小心地不让格洛乌斯看到他的眼睛，“我杀了刻尔西。”
　　伊西斯清楚地感到格洛乌斯的呼吸停了一瞬。
　　格洛乌斯确实惊住了。
　　随着，伊西斯的呼吸心跳逐渐恢复，格洛乌斯也就渐渐放下了心。他靠坐在床头拥着伊西斯，感觉手脚都后怕得发软。伊西斯声音忽大忽小地给他解释了现状，他便安下心来静静等着伊西斯恢复。他本打算等伊西斯一恢复就好好问问情况，却没想到伊西斯一开口就扔下了这个惊雷似的消息。
　　格洛乌斯知道伊西斯提起的这个“刻尔西”是谁。
　　刻尔西.克罗伯，交易神殿近百年来最有可能晋升的中阶祭司。
　　单凭他五阶以上的实力，格洛乌斯就不信他会那么会轻易死去。如果说舞女玛琳是个残缺倒退、实力百不存一的伪五阶，那么刻尔西就仍在他的全胜时期。更别提他身为祭司，同等阶下存活能力远胜于同阶的巫师。
　　说白了，五阶本就意味着不凡。
　　在这个世界，一到四阶还可以说是量的积累，五阶便是名副其实的质变。格洛乌斯不懂祭司实力提升的本质，但他至少听过巫族自己的分级。对巫师而言，若将魔力比作水流，一到四阶的元素使用者最多只是从一杯水提升到了一池水，本质还在积累并利用自身所存的魔力，而到了五阶，这种向内的求取变为向外的操纵，五阶巫师不再局限于自身的力量，他们以自身为轴，试图撬动自然的磅礴伟力。
　　而对于以法则为生的祭司而言，阶位的提升更是宛如新生。相比本质如一、只是构造不同的巫师，祭司的晋升更像是一种生命本质的提升，他们越是晋升，反倒会越发抹除原生种族的特征，变得更加贴合法则，也更像是天生天养的法则生物。
　　可以想见，变为更加贴合法则的生物之余，他们升阶后的手段也更让人防不胜防。法则之力无孔不入，中阶祭司便也有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手段。若是其他人，伊西斯说杀了，格洛乌斯便一定相信，但对于中阶已久的刻尔西，饶是无比信任伊西斯的格洛乌斯也无法确信。
　　格洛乌斯忍不住问：“真的死了吗？”
　　果然，伊西斯摇了摇头：“从法则的反馈来看，那大概只是个傀儡。”他简单地叙述了之前发生的事，果不其然看着格洛乌斯的脸色变了又变，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伊西斯几乎猜得到格洛乌斯在想什么。
　　刻尔西是睚眦必报的人，他从不做亏本的生意。这次伊西斯不仅打碎了他为之骄傲的私人空间，甚至杀死了他精心培养的人偶，一下子让他实力大跌。不仅如此，伊西斯杀光了林中所有人，这意味着他完成了自己应付的“代价”，而相对的，刻尔西必须要付出他应付的商品。
　　天平的一端已然沉下，另一端也该被放上事先约好的筹码。
　　那么，伊西斯提出的要求是什么呢？
　　——在决定交易的一瞬，伊西斯想的是，“我要唤醒我的神明”。
　　这是一个足以坑死刻尔西的要求。迫使一位神明陷入沉睡的只有另一位神明，想要唤起一位神明便注定要与另一位神明为敌。而他刻尔西何德何能，竟敢与神明为敌？更何况那不是普通的避世派神灵，而是威权如日中天、掌控了万族神殿近千年的欢愉之神。
　　刻尔西该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他认为伊西斯一定无法完成交易，便问也不问地将交易开启。而今交易亟待完成，想必他也知道了他该支付的代价。若是普通的交易也就算了，付出些珍贵之物便可想办法将之抹平，可这是在圣子见证下的交易，几乎等于在交易之神的眼皮下订立，几乎无法以任何正常的方式取消。伊西斯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悔青了肠子，但比起付出近乎恐怖的代价无效此次交易，刻尔西显然还有另外一种选择。
　　——若是“顾客”死了，自然也就没必要准备商品了，不是吗？
　　格洛乌斯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伊西斯感到他握着自己腰的手紧了紧。他知道为了他的安全，格洛乌斯一定不希望他再出门赴约，所以他在格洛乌斯开口前先出了声。
　　“是我不好，”伊西斯抬头飞快地看了眼格洛乌斯又迅速低头，努力学着记忆里舞女的样子做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我做错了吗？”
　　说实话，伊西斯的表演实在拙劣，但格洛乌斯向来觉得伊西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好，此刻不仅毫无抵抗地觉得他楚楚可怜，甚至还觉得他实在傻得可爱，着实被这可恨的世道害惨了。
　　事实上，格洛乌斯从来也不觉得伊西斯做错了事。
　　刻尔西靠着私人空间里越积越沉的绝望提升，那绝望越庞大，就衬得他付出的希望越小。为了确保这资源不被轻易夺取，他势必将这重要的修炼资材和人偶分////身紧密相连。故而，要想彻底释放那些凄惨哀嚎的灵魂，要想彻底毁灭那个罪恶的私人空间，就必须杀死那个精心炼制的傀儡人偶，也就必须与刻尔西结仇。
　　这绝不是个合算的买卖。
　　若是当时身在现场的人是格洛乌斯，他必不会为他人做出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格洛乌斯这样的人，一向最知道如何明哲保身，他只会卡着最低标准完成任务，然后好聚好散地与对方鞠躬道别，争取再也不见这样阴损可怕的对手。
　　但在那里的人是伊西斯。
　　伊西斯从不是苟且偷生的人，他一向光明磊落，像是黑夜里皎皎的月亮。
　　说实话，在听到那私人空间里满是不甘的灵魂时，格洛乌斯便立刻明白了伊西斯的用意。他毫无疑问地认可伊西斯的行为，他无比清楚刻尔西有多么该死。如今，人偶死了、秘境毁了，刻尔西必会报复。但那是因为刻尔西是个人渣，并不是伊西斯做错了什么。
　　伊西斯做的才是对的，他才是那个真正正确的人。
　　所以格洛乌斯只是凑过去，安抚地亲了亲伊西斯的额。
　　他眉心仍然紧紧地蹙着，面上却露出了微笑，他认真地对伊西斯说“你没有做错”，踌躇地想着怎么劝伊西斯不要再去赴约。在刻尔西的虎视眈眈下再去赴约实在是个再烂不过的决定，那几乎就是自己把头伸到铡刀底下，把性命交于敌手。
　　但在格洛乌斯开口前，伊西斯又一次截断了他的话。
　　“以死亡做祭品……确实是有用的，”伊西斯专注地看着格洛乌斯的下睫毛，认真地说，“尤其是祭司之死，效果非常明显。实力越高效用也就越强，在那具人偶也死亡后，我能明显地感觉到我和神明的‘隔膜’变薄了。”
　　怕格洛乌斯理解不到自己的意思，伊西斯又强调说：“欢愉之神的神诞日快到了，无论他们想干什么，清醒的吾神一定是个阻碍，所以他们才会故意让吾神沉睡。我觉得我们不该让他们如意，只要吾神醒着，他们便心怀忌惮，唤醒吾神是必要的，我们不该放弃。”
　　“但刻尔西不会放过你的，”格洛乌斯皱眉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他不会就这么白白吃亏。还有那个交易……他不想死，就只能让你去死了。”
　　格洛乌斯叹了口气，盯着伊西斯说：“让你死很难吗？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一次又一次地给你提供‘祭品’，让你和一个又一个实力远高于你的敌人战斗，就能一点一点地耗死你、磨死你，而你毫无办法——他可是在履行契约，不是吗？”
　　伊西斯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回应：“可在神诞日前，他不敢直接杀了我。我今天试验过了，那些祭司……他们主要还是以折磨为主，在危及自身性命前都不会对我下死手。”
　　“但你已经危及刻尔西的性命了。”格洛乌斯耐心地说，“你面对的也不只一个刻尔西。第一天是最简单的一天，越到后面，厉害角色也就越多。是，辉光祭司是很有可能下了什么把你留给她一类的命令，可不是所有人都会听她的。她不是神，她的命令不是绝对的。有些人会顾及辉光祭司的颜面留你一命，但有些人并不会。”
　　“再者说，你需要杀戮来唤醒神明，可你怎么能确定你一定不会杀错人？就算你能控制住自己，可你知道你的天赋、你的出身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多重仇恨的累加下，你怎么知道有些人不会宁愿付出代价也要杀了你？中阶祭司都是些活了数百年的老怪物，你不能轻易去猜测他们的立场和底牌。”
　　“单是刻尔西一个人也就算了，再加上他们呢？”
　　伊西斯抿了抿唇，不去看格洛乌斯的眼睛：“辉光祭司做不到，但吾神的庇佑可以做到。只要我能进一步唤醒神灵，那么神灵自然会在我身上投注目光。为免触怒神灵，那些人就不会对我下死手。或者说，他们尽可以把下死手这件事留给本就势在必得的辉光祭司。”
　　格洛乌斯简直要气笑了。
　　“那你要怎么每次都‘进一步唤醒’神灵？靠刻尔西？”他捏着伊西斯的下巴，冷冷地说，“他就这么好心，每次都给你挑恰到好处的祭品？”
　　伊西斯眼神闪烁了下：“如果我能给他带来好处呢？”
　　“而且……”伊西斯低声道，“有一种人……有一种人无论怎样杀戮，也不会被格外重视。”
　　格洛乌斯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审视地看着伊西斯，声音变得低且沉：“看起来你已经有主意了。”
　　伊西斯深吸了口气，知道谈话的重点要到了。他往前挨了挨，仿佛要获得支撑似的更靠近了格洛乌斯。与此同时，他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成为祭司前培训中所学到的东西——魅惑你的信徒，说服他、迷惑他、教他信你。
　　于是伊西斯垂下眸子，捋捋鬓发，刻意露出了自己白皙的脖颈，他微颔着头，让格洛乌斯最喜欢亲咬的耳朵露在格洛乌斯嘴边。他调整了下神态，让自己显得更笃定又无害。而后，他看着格洛乌斯的眼睛，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伊西斯说：“刻尔西原本是交易神殿中阶祭司之首，但这次事件后，他实力大损，已经担不起这个位置了。而神殿推荐晋位的位置是有限的，每三百年只有一个，他实力受损了，自然就有人想要顶替他的位置。”
　　伊西斯求取认可般看了看格洛乌斯，见格洛乌斯点了点头，他便松了口气，又努力“清冷、优雅而魅惑”地看了眼格洛乌斯，而后才续到：“刻尔西成为辉光备选也有一段时间了，以他的态度，必然会有很多看不惯他的人。此次他失势，他的敌人、贪婪他位置的人必会群起而攻。为了求活，刻尔西只有两个选择：再一次展示出无可匹敌的力量，或是把其他人也踹下高台。”
　　“像眼角抽筋了，”格洛乌斯如此评价道。他调侃着伊西斯不成功的“媚眼”，眉心却仍是皱着。他隐隐猜出了伊西斯的想法，却更为这个想法心惊肉跳。他沉默地看了伊西斯一会儿，张了张口，反复几次才发出声音：“你想成为那把刀？”
　　伊西斯点了点头：“人们是不会故意针对一把刀的，他们只会针对握着刀的那个人。”
　　格洛乌斯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你要怎么变成一把刀？”
　　“我会做一个狂信徒。”伊西斯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他眼帘垂了垂，又很快抬起眼，定定地看着格洛乌斯，“我满心只有献祭死亡、取悦神灵，我会无差别攻击周围的人，只有拥有交易契约的人才能有限的控制我，甚至于替我选择攻击对象。”
　　格洛乌斯顿住了。
　　不过是简单的几句，伊西斯就为格洛乌斯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未来，但这未来如此可怖，以至于格洛乌斯都为此战栗，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会让伊西斯落入怎样危险的境地，但与此同时，更令人绝望的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这计划看起来疯狂，可行性却极高。
　　格洛乌斯不觉用力掐住了伊西斯的腰，许久才哑声道：“你凭什么让他选你？”他心乱如麻，话音刚落就立刻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果然，伊西斯很快地接道：“因为我会给他这个机会，我会首先选择他的对手下手。而且……”伊西斯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会很好用。”
　　“好用？”格洛乌斯控制不住地笑了下，他死死盯着伊西斯，咬着牙道，“是不是要好用到，他甚至可以把你的使用权转移到不知道什么人手上？”
　　伊西斯移开视线，不说话。
　　格洛乌斯却像是被这沉默刺伤了，骤然爆发。他握着伊西斯腰的手用了些力，像是要牢牢抓住伊西斯，不许他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格洛乌斯阴郁地看着伊西斯，脸上竟还带着笑。
　　“让我猜猜你该怎么做。对，你是要装成一个一心只有献祭的疯子，是不是？所以，杀完了他给你的祭品之后，你还要去杀周围的祭司。不知疲倦、不知痛楚，你要疯到所有人都觉得你莫名其妙，直到他们‘悟出’你的行动规则。”
　　“然后他们就会意识到，你可太好用了。一个注定要死、可以被轻易左右的疯子，活该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是不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等他、他们意识到了，他就会有意地给你提供机会、给你恰到好处的祭品，让你在挥刀指向祭司前积累足够的实力。等你杀干净了他的同僚对手们，他便可高枕无忧了，而到了那个时候，他又可以想办法把‘控制’你的方法‘送’给某个位更高权更重也更憎恨你的人，然后全身而退，安心地等着你被那个人虐杀。”
　　“伊西斯，你说是不是这样？”
　　格洛乌斯冷笑着，怒意横生、阴阳怪气地说：“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你会活着，你会获得很多很多的祭品，你会拖延到足够的时间。除了你会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外，这计划几乎没有什么缺点，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啊，是不是？”
　　“伊西斯，你是不是这样想的？！”格洛乌斯冷冷地说。
　　伊西斯的下巴已经被格洛乌斯捏红了，他从未被格洛乌斯如此粗暴地对待过，他几乎不敢与格洛乌斯对视。但另一方面，他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平淡得几乎没有起伏。他垂眸诉说的样子看起来顽固不堪：“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格洛乌斯气得胸膛起伏，他第一次吼了伊西斯：“伊西斯.斯莱特因！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他控制不住地重复，眼眶发红，他质问伊西斯：“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你就这么不想活？你就一定要把自己搞得——”
　　“不是的！”
　　伊西斯大声打断了格洛乌斯。
　　他急促地为自己分辨：“我不是故意求死的，我想要活下去的！”说着，伊西斯在格洛乌斯的掌控中艰难地直起身子，指着周围那些运算法阵、坩埚、未完成的铠甲，急急地为自己辩白，“你看，我有很多事要做的。我知道我是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我知道我死了大家都活不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我不会轻易为不重要的事死去。”
　　“那为什么……！”
　　格洛乌斯的问题冲口而出，却又生生止住。他绝望地想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咬牙看着伊西斯，下颌处挣出坚硬的线条。
　　伊西斯轻轻理了理格洛乌斯的额发，看着他，平静地说：“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去做的，不是吗？”
　　伊西斯不能逃。
　　他必须要背起格洛乌斯的生命，他必须要站在格洛乌斯的前面。
　　这样，格洛乌斯才能做他想做的事，救他想救的人。
　　伊西斯的手轻轻按在格洛乌斯胸口，格洛乌斯急促有力的心跳透过轻薄的衣物传来。伊西斯静了一瞬，又很快地接道：“你有你的任务，我也有我的。只有我们都做好自己的事，我们才都能活。”
　　伊西斯认真地说：“我们是战友，我不能退缩。”
　　格洛乌斯只想一刀捅死自己。
　　他说的这样平静，格洛乌斯的心却在被一片片撕碎。伊西斯嘴里说着“我们”、“我们”，但格洛乌斯如何不清楚逼得伊西斯不得不为之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他想要拒绝，却又清楚这是他们唯一的办法，他想大声喊出“我一个人就可以”，却更清楚地知道这只会导向他一个人毫无意义的死亡。
　　格洛乌斯从未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怕死，原来是这样一个懦夫。
　　那么，难道真的要让伊西斯执行这个计划吗？
　　这将是怎样的地狱啊。这会是怎样的地狱啊！
　　他要……亲手把伊西斯推进怎样的地狱啊……
　　剧烈的痛楚冲上心头，格洛乌斯口中甚至一阵腥甜。他胸口剧痛，眼眶发涩，他无法理解伊西斯怎么能对自己这样残酷，以至于他竟问出了自己绝不会问出的问题。
　　格洛乌斯绝望地问：“这是报复吗？因为我让你心痛难忍了，所以你也要我体会一样的痛苦？”
　　伊西斯怔了下，不明白格洛乌斯为什么会这么问。若是“昏迷”前的伊西斯也许会明白吧，但此刻的他只是很快地摇了摇头，说：“不是的。”接着，伊西斯居然开始道歉：“之前是我太不成熟了，是我没有做好。”
　　伊西斯认真地检讨： “是我没有判断好形势，居然昏过去了，浪费了好多时间，是我太任性了。我应该意识到我们是战友，不该这样矫情的。”
　　格洛乌斯被这样的回应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他几次想要回应，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定定地看着伊西斯，痛苦得浑身发抖，他忽然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的脸。
　　许久，格洛乌斯才嘶声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伊西斯低声道：“抹除交易的代价太大了，我们支付不起。只要这交易还在，刻尔西就不会罢手。”顿了顿，他轻声说，“是我当时想的不周全。我太幼稚了，没有应对好这次的事。”
　　格洛乌斯说：“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只要不离开这里，在死亡神殿里，他奈何不了你。”
　　伊西斯摇了摇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上前，轻轻拉下格洛乌斯的手臂。格洛乌斯的眼睛红红的，却并没有流泪。他定定地看着伊西斯，深吸几口气，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抱歉……我只是觉得，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格洛乌斯逼着自己调节心情，他故意耸耸肩，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点，“你看，我，一个守护骑士，本该是为了解决这种情景而生的，可现在……呵。说真的，要是什么都要你替我抗，要我做什么？”
　　“我简直就是个废物，是不是？”格洛乌斯问。
　　伊西斯摇了摇头，他看了格洛乌斯几秒，忽然凑过去亲了亲他。
　　伊西斯觉得，对于此刻的格洛乌斯而言，一味的安慰大概是没用的。他猜想格洛乌斯大概也陷入了自己之前的昏迷时的困境，便主动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格洛乌斯怔了怔，听到伊西斯说：“我知道你是最好的统帅，我见过你在战场上的样子。我知道你能把每个人都放在最好的位置上，所以也请好好利用我。当个恰到好处的疯子也很难的，你知道我一个人不行。”
　　伊西斯握住格洛乌斯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极认真、极诚恳地说：“像使用刀剑一样的使用我，好吗？我相信你会爱惜我，我相信你会让我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格洛乌斯勉强笑了笑。
　　“你在说什么傻话，”他说，“你才是祭司，是你应该使用我……”
　　伊西斯耐心地摇头。
　　“不是的，乌/////尔，你不是我的仆从，你是我的英雄。”伊西斯诚恳得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我信你，我只信你，我知道你做得到，我知道只有你做得到。”
　　格洛乌斯看着他，说不出话。
　　伊西斯于是继续道：“我犯了错，所以我要为自己的过错做出代价。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注定会有一些牺牲，但我之所以会走到这个地步，全是我咎由自取，是我自己思虑不周。我犯了自己收拾不了的错，所以来请求你的帮助。”他学着格洛乌斯哄他的语气，轻柔地道：“你帮帮我。”
　　他乌黑的眼眸沉静而湿润，他温柔又坚定地看着格洛乌斯，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几乎就要说服了格洛乌斯，说服他眼前的一切完全是因为伊西斯自己一时心软，而他们只有这唯一的出路。
　　格洛乌斯悲哀地看着他，慢慢抱住了他。
　　“不是你的错，”他轻声道，“是他……是他们太坏了、太恶了……”
　　伊西斯把头搁在他肩上，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小声恳求道：“我后天就要赴下一次约了，你帮我挑挑人吧。”
　　格洛乌斯还能怎么样？
　　他只能假装自己已经没事了，苦笑着做出保证。
　　“好、好，”格洛乌斯苦涩地说，“一定让你做全场最疯的小疯子。”
　　伊西斯终于放下了心。
　　他知道自己已经说服了格洛乌斯，便有心提醒格洛乌斯把一些负责临时仓库的祭司加进这名单里，又怕弄巧成拙提醒了他，便不再说什么，只拍了拍格洛乌斯的后背，要他好好休息。
　　伊西斯一心以为这事就这样定了，便一身轻松地打算去熬魔药。可他刚刚起身，便发现了被格洛乌斯掖在床头的黑盒子。这不是它该在的地方，伊西斯由此一愣。他立刻打开看了看，果不其然，里面原本藏有的九颗果子，到现在，只剩四个了。
　　伊西斯的指尖紧紧扣住盒身，脸色一时变得极难看，他抿紧了唇，心里泛起了浓重的不甘。
　　——这本是伊西斯特意为格洛乌斯备下的一次复活机会。
　　这些果子极端珍贵，格洛乌斯和伊西斯也是偶然才在拍卖会上购得。据说它们长在生死交接处，若是一次被喂下七颗，便可沟通生死，唤回死去之人的灵魂。
　　但现在，只有四颗了。
　　凑不齐七颗，它们便彻底成了和其他高级灵材没什么不同的东西。
　　伊西斯几乎可以想象那五颗去了哪里，他根本不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五颗回生果。只不过一次昏迷而已，也许他只是不小心又跌入了死亡法则之渊，哪里就值得上格洛乌斯的一次复生之机。
　　但格洛乌斯是不在意的，伊西斯知道，就算他告诉了格洛乌斯，格洛乌斯也只会说“你的安危更重要”。
　　伊西斯眼色暗了暗，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但也就是这一耽搁，他身后的格洛乌斯又有了新动作，伊西斯刚一起身，便被格洛乌斯抓着脚踝拽了回来。
　　伊西斯一下子跌进格洛乌斯怀里，又被格洛乌斯紧紧抱住。
　　格洛乌斯的呼吸吹拂在伊西斯耳边，他本人却没有立刻说话。格洛乌斯只是紧紧拥着他的伊西斯，感受着伊西斯有些加快的心跳，闭着眼沉思着刚刚灵光一闪感到的异样。
　　名单、名单。
　　格洛乌斯想，我会把什么人加到这名单里？
　　除了那些好对付的、没背景的、罪大恶极的、对伊西斯有极端威胁的祭司，格洛乌斯还该在这名单里加上谁的名字？还有谁，是他希望伊西斯尽早铲除的？
　　闭了闭眼，格洛乌斯轻声问：“这是为了我吗？”
　　他心平气和地问：“你打算帮我把所有敌对祭司都杀掉吗？以一种不引人注意的方式？”
　　伊西斯身子僵了一下，差点蹦出格洛乌斯的怀抱。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强行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他迅速筹措着接下来的说辞，试图挽回，但这样的反应已足够格洛乌斯确定自己的想法。
　　伊西斯底气不足地说：“我没有说谎……”他大声强调，“这是一举两得，只是一些附带的好处……！”
　　格洛乌斯叹了口气。
　　“笨蛋。”格洛乌斯低骂道，他恨恨地咬了下伊西斯的耳尖，感觉伊西斯无措地绷紧了身体，才勉强松开了口。他喉中仿佛噎着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哽咽着说不出话。他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能够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地说出轻浮打趣的话语。
　　“长本事了啊，”格洛乌斯阴阳怪气地道，“连我都骗过去了。”
　　“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吗？”
　　伊西斯摇摇头，乖得像一只知道自己即将被制裁的小熊。
　　格洛乌斯掰过他的脸，磨着牙道：“我的亲亲祭司大人，哈，醒过来到现在居然没问过一次我的伤。你说这合理吗？嗯？”
　　伊西斯瞧了瞧他，小声道：“我冷酷无情、没有感情……”
　　“冷酷、无情，”格洛乌斯念一个词就戳一下伊西斯的额头，伊西斯听话地被戳得东倒西歪。格洛乌斯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把伊西斯拉过来好好“咬”了一通。“什么冷酷无情啊，”他骂道，“把自己弄昏迷的冷酷无情？你这个傻子！”
　　“杀人名单是吧？是不是我把所有临时仓库的负责人都写上去才好啊？”格洛乌斯怪里怪气地骂，“真不错啊我们伊西斯，终于学会骗人了哈？”
　　伊西斯小声反驳：“是一举两得……”
　　“还一举两得？！”格洛乌斯气得咬他鼻子，“真长本事了！”
　　伊西斯顶着鼻子上一圈牙印，终于不敢再说什么。可格洛乌斯看着他，觉得他满脸都写着“可直说的话你不会同意的”。
　　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听，和他理论，他还能有理有据说得头头是道。
　　格洛乌斯彻底没办法了。
　　他把脸埋在伊西斯颈窝，恨不得把人打一顿，又心疼得只想把人放在手心里捧着。疲倦感渐渐从四肢百骸涌上来，格洛乌斯闭着眼睛，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提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若是他们砸锅卖铁，卖掉格洛乌斯和伊西斯这么久以来的积累，再让伊西斯卖血、卖肉、卖骨髓，能不能换得刻尔西取消交易？若是侥幸成功，他们就缩在神殿里再也不出来，或是期盼伊西斯永远不会遇上下一个“刻尔西”？
　　没有完美的方案，无论怎样都要有牺牲。
　　而在这所有的选项里，伊西斯的提议竟还是成功率更高、收获也更多的那个。至少没人会刻意算计他，因为没人会为一个疯子多加考量。
　　格洛乌斯全身心都憎恨那个提议，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
　　格洛乌斯只能说：“下不为例。”
　　他只能对伊西斯说：“这次我也有错，我不该对你隐瞒我面对的风险。”而后在伊西斯怔然的目光里嘶哑地肯定他的提议：“你说的对。”
　　“你说得对，我们不仅是恋人，也是战友。我们理当信任彼此，我不该隐瞒你的。”格洛乌斯握着伊西斯的手，认真地说：“你保护我，我也保护你，好不好？”
　　伊西斯点了点头。
　　格洛乌斯于是要他跟着自己重复：“我保护你，你也保护我。”
　　伊西斯迟疑地开口：“我保护你，你……也保护我。”
　　“什么？”
　　伊西斯看了看他，窝进了他的怀里：“你也保护我。”

---

作者有话要说：　　亲亲们新年快乐！
这次是1W1的更新！撒娇打滚求评论——
偷偷说，小伊的这个计划其实非常必要。格洛因为圣子的事已经被交易之神做了标记，如果小伊不这样做，格洛很可能在之后的战斗中被某个突然出现的交易祭司一击毙命。但同时，如果当时格洛不去找圣子的话，小伊很有可能被刻尔西搞得半死不活，变成某种半人半兽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