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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逃离 3 ...


  •   46

      玛琳最后浑身是血地离开了侧殿。
      不仅是后颈处的伤,她的声带也被格洛乌斯亲手割断,喉咙处还被附加上封禁魔文,不许她再发出一点声响。因为她就是以声音为媒介改动了“交易”的内容,又以谈话作毒针,将毒素一点点转移。
      过于寂寞所以找人聊天?怕爱琳痛苦所以为她歌唱?
      笑话。
      “声之魔女”玛琳.洛尔达,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号。
      通过言谈改变人的思想与认知,用声音传播瘟疫与毒素。声之魔女也曾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白巫师,无孔不入的歌喉曾经无形无迹地夺走了多少人的性命。她的传说却在坠入万族神殿后戛然而止,被毁去的声音让她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曾经积累一生的力量随着上位者轻描淡写的举动烟消云散,但在一百多年间,力量被小心地一点点重聚,没人知道她那粗粝嗓音中已经重新承载了足有三阶的力量,这力量已如毒蛇之牙、毒蜂之针,足以致命。
      ——囚困之境也没能阻止她下手,玛琳向来懂得如何才能最有效率地利用这能力。
      先是通过谈话强行更改了“交易”的双方,暗中夺取了爱琳的部分心脏补给自身;而后又在巴德尔为爱琳疗伤时将二人一网打尽,在不动声色地改变巴德尔认知的同时,通过歌声将毒素一点点传递。
      作为巫族生存的百年内,价值论早已深深刻入了玛琳的骨髓,对她来说,杀死一两个弱者根本算不上什么过错,所以她全不担心伊西斯会因此翻脸。但惯来的谨慎让她为自己留下了退路,明明已经做成了辉光祭司要求她做的一切,玛琳却依旧不想将死亡祭司彻底得罪。
      所以她等了一等,待到格洛乌斯和伊西斯都回到神殿才一举注入所有毒素,为事情留下了回旋余地。她甚至已经打算好了,要以解药为要挟,爱琳和巴德尔的性命为筹码,成为格洛乌斯和伊西斯不得不倚靠的重要人物。
      好一个两面通吃,怪不得她如此有恃无恐。
      格洛乌斯铁青着脸把她关了起来。
      这一次的牢房连声音也不会传出去了,可舞女再没装出害怕的样子。她似笑非笑地站在房间中央,用格洛乌斯丢给她的药膏绷带止血疗伤。淡金的字体浮现在空中,舞女讥讽地看着格洛乌斯,写道:“你信不信,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为了我的‘活’而去死?”
      “——不过是两个废物罢了。”
      格洛乌斯狠狠关上了门。
      门在关闭的一瞬便与墙壁融为了一体,而格洛乌斯的身边很快围上了许多人。他们问他为什么玛琳满身是血,是不是伊西斯下了毒手;他们说不该把玛琳关起来,因为她才是他们之中最有价值的;他们告诉格洛乌斯,如果玛琳不慎触怒了祭司,那么格洛乌斯应当为她求情。
      他们说:玛琳可是五级的大巫师啊!她比所有人都更应该活下来。
      格洛乌斯却只想冷笑:这些人口口声声为玛琳着想,可曾想过对方是否也把他们当作同伴对待?他们本就是“价值论”中最低贱的一员,竟还要为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委屈?
      果然,他原原本本说出了玛琳所做的一切,可在一阵沉默后,嘈杂的议论声止不住地溢了出来。有人说:“可你们没有证据,不是吗?”还有人说:“她做的也没错。”又有人躲在人群中窃窃:“爱琳本就是拖后腿的,和玛琳比起来,该被牺牲的本就是爱琳。”
      “爱琳说不定是自愿的。”
      “对,如果能让该出去的人出去,我也可以去死。”
      “一个不能使用魔法的废物,竟敢对大巫师下手……”
      “够了!”格洛乌斯怒喝。
      他不意外这些人对爱琳的凉薄,因为他们向来看不起她;他被他们对伊西斯的轻贱激怒,因为他永远都无法理解这些人怎能如此毫无负担地忘恩负义。格洛乌斯拨开人群,一把抓住了最后那个人的领子,冷冷地问:“你说什么?谁告诉你他不能使用魔法?”
      那个人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他明明也是雄武有力的战士模样,却懦弱沉默地仿佛一只锯了嘴的鹌鹑。哪怕格洛乌斯拽着他的领子把他举起来,这男人也只是慌乱地错开了眼,甚至不敢去掰格洛乌斯的手。
      明明这个人也只不过能放出一两个光照术而已,可这就仿佛成了他比伊西斯更高贵的理由,明明他靠着伊西斯的帮助才能苟活至今,此刻却能肆意对救命恩人指点评说。
      格洛乌斯的心都冷透了,他死死地看着这个废物软蛋,问他:“是巴德尔,还是玛琳?是谁竟敢说这样的话?”
      他怒焰炽烈、气势太凶,竟带了点疯狂的噬人姿态,便有人越众而出,用力按住了他的手。
      是希斯.埃尔西,曾经的战争神殿持矛女侍。
      高挑健美的女性握住了他的手,示意他放下那男人。而后她将手中的长矛往地上重重一撞,站在格洛乌斯的身侧向那些人叱责:“都站在这里做什么?都忘了自己该是什么姿态了吗?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祭司的决定?”
      她骂道:“玛琳又是什么好玩意!进了死亡神殿就该效忠祭司大人,如今三心二意地为别家祭司做事,怎么就不该教训?爱琳又怎么碍着她了!每次欢愉神殿选人去服侍,若不是爱琳出手相助,现在又有几个人还能站在这里?她玛琳就没受过爱琳的恩?”
      “好,你愿意替爱琳,那你现在就去!”曾经的持矛女侍用矛尖指向那些围观者,“去啊!还愣着做什么?不去的话就滚回自己的房间!在这为难格尔算什么本事,他难道能动摇祭司的决定?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谁才活到现在的?”
      一番大骂,人群像被恶犬吠斥的羊群般沉默地散去了,而格洛乌斯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勉强抚平了自己紧皱的眉。
      “希斯,”他低声道,“你……”
      名为“希斯”的女人却打断了他:“是玛琳,你们不在的时候,玛琳告诉我们那一位是不能使用魔法的……废品。”
      格洛乌斯深吸了口气:“希斯,他不是废品、他不是。没有一个废品能把我们所有人都救下,你很清楚他绝不是。”
      希斯静静看着他,那眼神竟有些悲哀。格洛乌斯听到她放低了声音,说:“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没有一个祭司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废物,更何况他还是个斯莱特因。只是、只是……”
      “格尔,你以前从不会怀疑巴德尔的,你也不会这么对待你的同胞。你从前最厌恶那些高高在上的祭司老爷,可你现在却为一个祭司说话,格尔,难道做了专属骑士对人的改变就这么大?”
      曾经的同伴难过地看着格洛乌斯:“我当你是朋友才对你说这句话,我只问你一句:格尔,你忘了吗?祭司们拥有追随者的一切,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人的认知。他有那种本事的,你知道他做得到。格尔,他真的什么都没做吗?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是原来那个你吗?”
      “就算那位大人把我从为奴为仆的处境里解救了出来,但我不会忘记是谁帮我活到今天。族里的事我会帮你,就像你曾经帮过我,但我要你好好想想。格尔,好好想想,想想你对他的好感、对他的忠诚,到底是不是来自你自己。”
      冷意从骨头里泛起,格洛乌斯看着自己坚韧同伴难得的软弱,心中却生不起一丝感激。
      真奇怪啊,格洛乌斯竟能够理解希斯的质疑。他知道她的担忧来自何方,更知道这担忧并不是毫无依据,他甚至无比清楚地知道,如果希斯不是真的担忧他的生命,便不会如此掏心掏肺地为他剖析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隐患。
      但比这更清楚的是,格洛乌斯知道伊西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若你看过伊西斯赤诚的心,就绝对不会对此产生疑问。但他要如何对希斯解释呢?告诉她伊西斯的善良、详述伊西斯的温柔,说伊西斯曾经傻乎乎地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只希望格洛乌斯能过上他想要的生活?
      希斯不会信的,这里没有一个巫族会相信这样的说辞。他们没有经历过,所以只会把那一切当作伊西斯的惺惺作态,对他们来说,伊西斯的出身,他无法使用黑魔法的事实就已经注定了伊西斯的人品,无论伊西斯做了什么,他必是个狠毒卑劣、不值得被拯救的垃圾。
      是,格洛乌斯理解他们,可伊西斯就活该经受这一切吗?
      伊西斯满怀善意地伸出了手,伊西斯毫不犹豫地将他们拉出了泥潭。如果这些人的质疑理所当然,那么伊西斯那颗赤诚柔软的心,就活该经受这些人的猜度和揣测?
      笑话。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格洛乌斯喉结滚动着,最终只能这样说。他咧开嘴巴,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他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像是极自信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骗了他?”
      格洛乌斯笑道:“别想多了,希斯,你不知道他有多好骗。他之前一直在那些大巫师的实验室里求生,是真的单纯好哄。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可不是虚度的,他有没有坏心我很清楚。你不相信他,总该相信我吧?我能让他听我的,你明白吗?”
      希斯愣了愣,握住长矛的手也松了松:“真的?”
      格洛乌斯笑不下去了,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同伴,平静地反问:“不然呢?看看你自己,希斯,你的长矛、轻甲,你们演练的阵法、储备的魔药,甚至是吃的食物、用的被褥,哪一样不是他为你们准备的?若他真有什么坏心,你还能站在这里对我说他的不好?”
      希斯像是终于被说服了,她歉意地看了格洛乌斯一眼,低声道了歉。她离开了,格洛乌斯便缓步往正殿走去,可不知为什么,明明刚刚那些话是他亲口说出的,却好像有一把刀在他心口拧动,痛得他喘不过气。
      格洛乌斯想:凭什么啊。
      格洛乌斯毫不怀疑,如果今时今日救了这些人的不是伊西斯,而是一个能用魔法的普通巫族,那么格洛乌斯的这些同族们都会感恩戴德地站在那个巫族一边,根本不用格洛乌斯做什么。
      甚至不用全部,只要那个巫族能做到伊西斯的一半,不,只要三分之一,甚至是五分之一,就足够这些巫族满心感激,奉若神明。哪怕那人向他们要求供奉,这些被他所救的巫族也只会兴高采烈地双手奉上。就算是玛琳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局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所有人一面倒地偏向玛琳。
      ……哈,他们还会说:“你们没有证据”吗?
      开什么玩笑。
      面对玛琳这样敢对同胞下手的同伴,谁不知道顾惜自己的性命。
      所以啊,怪不得玛琳要先把伊西斯的事透露出去,怪不得她宁肯得罪格洛乌斯和伊西斯也要所有人都知道伊西斯是个废物渣滓,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最迅速地把所有人都推到伊西斯的对立面。
      因为这些巫族已经失去了相信真诚与善意的能力,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只凭实力来衡量人的心性与地位。
      所以哪怕事实就摆在他们眼前,他们也依旧不信。
      ——这世上怎可能有真正干净善良的人?
      ——便是有,又怎么可能来自于伊西斯,一个他们眼中的废物渣滓?
      所以他们可以一面轻鄙着伊西斯的能力,一面又觉得伊西斯必须为他们的生死担上全部责任;所以他们已经将“无能”的伊西斯视作了卑鄙的代名词,却又能毫不犹豫地指责伊西斯为何做不到尽善尽美。
      格洛乌斯永远无法理解他们,他只觉得荒谬又恶心。
      可格洛乌斯……格洛乌斯又做了什么?
      格洛乌斯现在所做的一切,又与欺骗伊西斯、利用伊西斯又有什么区别?
      他付出了什么?他失去了什么?是几句甜言蜜语、还是一些夸夸其谈?
      而就为了几个温暖的怀抱、几句关心的话语,伊西斯又要付出什么?
      他已经付出了什么、又将为此付出什么?
      格洛乌斯惨白着脸,说不出话。
      他站在宏伟的石柱旁,忽然想:我要是再强一点就好了。
      强到杀了玛琳也没人敢多话,强到站在那些人面前他们就不敢说伊西斯的不是,强到他的朋友不会因此怀疑伊西斯的为人,强到可以站在伊西斯的身边可以与他一起承担。
      曾经谨慎持中的想法一扫而空,格洛乌斯想要变强,想得发疯。

  • 作者有话要说:  求评论——
    快年末了,事情比较多,亲亲们的评论就是我的动力,请不要养肥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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