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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小世界 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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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伊西斯说到做到地调整了自己的作息。
他不再日夜不停地催逼着自己，晚上也终于开始分配休息时间。日常训练的时间被缩短了，除了每天固定消失三个小时去准备“惊喜”外，伊西斯几乎天天都黏着格洛乌斯。和格洛乌斯一起做活，陪格洛乌斯一起做饭，甚至只是和格洛乌斯坐在一起在篝火前发呆，格洛乌斯能感觉到，伊西斯在尽全力感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而他们的时间更多地花在了一本书上，那是伊西斯新制的礼物。
说是新制也不恰当，因为格洛乌斯知道伊西斯似乎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做出了它的原型。而在那次拍卖会之行后，伊西斯又对它进行了更多的补充和修改。当格洛乌斯将那本用魔药特别处理过的、兽皮制成的书本拿在手里后，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免为伊西斯的才能而惊诧。
无论在哪里，哪怕在万族神殿里，这也称得上是“神器雏形”了。
这是一本名副其实的工具书。
书的前半部分记述了伊西斯在游历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包括魔兽、植物、风土、人情四个部分，足以让一辈子没去过多姆大陆的人知晓多姆大陆的大致情形；而它的后半部分则是带有战斗演练的阵型模拟，使用者可以自由输入需要应对的敌人特征和想要摆出的阵型，书本上的计算法阵会自行模拟战斗方向，将最有可能的结果展现出来。
这简直是一直蜗居在万族神殿的巫族遗部最需要的东西。前半部分让他们离开万族神殿后得以求生，后半部分让他们面对未知时能够战斗。制作者无疑曾经站在他们的角度上认认真真地思考过，才能做出这样符合他们真正需求的东西。
当然，这本法术书也不是万能的。
前半部分的科普虽然提供了必要的文字描述和画面特写，却缺失了与魔法相关的部分；后半部分的战斗模拟极有用处，但能够用来模拟战斗的己方成员却仅限于进入了死亡神殿的巫族和格洛乌斯自己。同时，受限于伊西斯本身的实力，战斗模拟仅限于三阶以下的敌人。
可说实在的，这已经足够精妙了。
比这更精妙、功能更全面的，格洛乌斯只听说过智识图书馆内的全知之书。全知之书是支撑了链接亿万世界知识通道的智识图书馆的根基，这本书无疑也足以成为一个巫师组织的底气。
越是了解这本书，格洛乌斯就越是为伊西斯的才能而惊讶。他花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和伊西斯讨论这本书的内容，终于得知这其实是伊西斯从开始自学阵法时便开始建立的模型之一。这个想法一直存在于伊西斯的脑海里，却因为无人托付而一直搁置，直到遇到格洛乌斯，伊西斯才再一次将它提上日程。
“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斯莱特因，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独立建出一栋房子，”伊西斯这样说，“但在死亡来临前，或许我也能留下点什么。”
格洛乌斯问他的时候正是午夜，篝火“噼啪”地响着，火光为伊西斯的眉眼涂上一层温暖的色泽。他很自然地靠在格洛乌斯的身上，好像他给出的只不过是什么不值一提的玩意儿，他用指尖指着书本上的阵纹，一点点为格洛乌斯解释每一条纹路的含义。
伊西斯告诉格洛乌斯，这是一本可成长的书。
原本，伊西斯只想将它制作成一本仅限巫族使用的用具，但在拍卖会之行后，伊西斯又有了新的想法。书的使用范围被进一步缩小，伊西斯在其中融入了大量自己的骨血，让格洛乌斯成为了与它百分百配适的适用者。与此相对的，格洛乌斯吃透了它的内容后，这本书会融入格洛乌斯的灵魂，成为他的第二天赋，随着他的需求成长为另外一种模样。
这根本是为格洛乌斯量身定做的礼物。
就像格洛乌斯曾为伊西斯找寻使用魔法的方法一样，伊西斯知道格洛乌斯讨厌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既然格洛乌斯给了伊西斯不曾想过的一切，那么伊西斯也愿意为格洛乌斯的心愿尽最大的努力。
格洛乌斯还能说什么？
格洛乌斯知道的，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也许增加第二天赋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可哪一种如今实力低微的他们都支付不起。比起谢谢，格洛乌斯其实更想问伊西斯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他也无比清楚，伊西斯付出的越多，他就越是什么都不会说。
伊西斯只是微笑。
若是格洛乌斯夸奖他，他便朝格洛乌斯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若是格洛乌斯捏捏他的脸，他便温顺地用脸颊蹭蹭格洛乌斯的手指。蜜色的光晕淌过他纯黑的眼眸，像是一潭盈着蜜的美酒，他含笑注视着格洛乌斯的样子，像是一只心甘情愿把自己摆上祭品的羔羊。
看着伊西斯现在的样子，格洛乌斯几乎回忆不起他第一次见到伊西斯时伊西斯那副冰冷麻木的神情，甚至在拍卖会之前的伊西斯也不是这样的。
伊西斯改变了太多。
很显然，伊西斯一如既往地非常努力，但他努力的方向变成了将自己改造成格洛乌斯喜欢的样子。他也不曾放弃日常的训练，但在训练之余，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了阵法的研制。他一遍又一遍练习自己最好看的表情，像是将微笑也作为一种饰品披挂在身上；他一点点和格洛乌斯确认万族神殿的布置与人事，像是比格洛乌斯还在意逃离万族神殿的事。
伊西斯恢复了往日有条不紊的模样，格洛乌斯却为他的改变困惑迷茫。伊西斯比往日更珍惜依赖着格洛乌斯，格洛乌斯却无法尽情地沉浸在这样的信赖与渴慕之中。
格洛乌斯有太多的困惑了，而他甚至说不清自己真正困惑的是什么。有些问题似乎连他自己都能给出回答：比如格洛乌斯知道，伊西斯对书的修改是为了让书能够更好地为格洛乌斯一人服务，而他修改的灵感可能来自拍卖会之行；伊西斯之所以开始注重外在是因为格洛乌斯终于给了他明确的应答，而伊西斯的努力正像是拼命向配偶展现羽毛；伊西斯仔细询问万族神殿的事是为了布设一个包含禁魔、禁空、缓速功能的断后法阵，而这样的法阵自然会需要更多的魔力启动维持。
可他就是觉得不安。
——那本能够成为格洛乌斯第二天赋的书，伊西斯为什么在拍卖会之后才真正拿出？
——当伊西斯露出那动人心魄的美丽笑容时，是否真的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伊西斯计划中需要有极强的魔力才能启动的断后阵法，到底要用什么作为核心动力？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那本书很好，好得格洛乌斯甚至挑不出一点错处；伊西斯打扮起来也极动人，笑起来的时候好看得让格洛乌斯意乱神迷；而伊西斯设计的阵法也足够强力，是格洛乌斯也无话可说的最优之选，可格洛乌斯心中却始终存在着一份不解。
这份不解发展到了最后，最终变成了隐隐的不安。
就像伊西斯已经树立了一个目标，格洛乌斯却对此茫然不知。格洛乌斯的潜意识在向他发出警告，格洛乌斯的理智却一无所获。
但格洛乌斯愿意等待。
既然伊西斯答应了不会再伤害自己，那么格洛乌斯就选择相信他。
好在，伊西斯也没让他等待太久。
差不多一个月后，伊西斯终于准备好了一切。
这一天傍晚，伊西斯特意仔仔细细地打扮了自己。带上纯银的耳饰，换上绣上阵纹的袍子，伊西斯仔仔细细对着镜面将头发梳好，特意露出了一侧白皙的耳朵。特意打制的银色流苏便从挂耳式的耳饰上流下，顺着线条优美的颈项搭在伊西斯的肩上。
黑发愈黑，而伊西斯苍白的肌肤白得像在发光。从耳畔垂下的流苏为他增添了些亮闪闪的美丽，让伊西斯这样的人也多了几分活泼。
看着镜中的自己，伊西斯拿出了计算校对时的严谨，他照着镜子摆出了练习多日的“完美微笑”，而后站起身来理好衣服，让自己姿态优雅地面对格洛乌斯。过度紧张甚至让伊西斯进入了一种忘我状态，但他自己却毫无所觉。他只是忽然觉得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格洛乌斯一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乌//尔，”伊西斯认真地说，“请和我来。”
格洛乌斯简直也要紧张起来了。
他们一起来到了训练场的不远处，在那里，伊西斯已经准备好了一艘窄窄的小船。小船两端尖中间窄，船身上遍布着复杂的阵纹。伊西斯和格洛乌斯先后坐入其中，随着伊西斯在船头的尖针上一抹，小船就以不符合它简陋外表的速度轻快起飞。
此时正是黄昏霞光满天之时，而这艘小舟就如同真正入海一般带着他们在林海间穿行。忽高忽低，忽而上扬忽而冲刺，小舟沿着设定好的角度飞速前行，无数美景在船沿飞过。
起落盘旋，小船从树冠之上到树根之上，又猛地向上爬升。
冲出树顶，冲向半空，冲到更高的地方。
漫天红霞映在伊西斯的身上，为伊西斯披上绯红的纱衣。而在伊西斯湿润的眼瞳里，格洛乌斯看到了微笑的自己。
伊西斯宽大的衣袖之下，他们十指紧扣。
“要再快一点吗？”伊西斯轻声问。夕阳的映衬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好啊，”格洛乌斯笑着回应，他冲伊西斯眨了眨眼睛，凑过去咬他的耳尖，“我喜欢速度。”
热意顺着格洛乌斯咬过的地方蔓延，伊西斯的心热乎乎的，他的脸也滚烫了起来。伊西斯暗自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了镇定，他时刻注意着自己的神情，让自己不要太过严肃地板起脸来，他将手在身侧的金属板上一擦，板上的细刺登时便划破了他的指腹。
血珠渗了出来，又被船体迅速吸收。血液的魔力为小船上的法阵提供了新的动力，它的速度立刻就提了一档。与此同时，格洛乌斯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空闲的那只手越过伊西斯身前摸了过来，像是要摸摸伊西斯刚刚碰过的金属板。伊西斯自然不能让他得逞，他心虚地握住格洛乌斯的手，底气不足地试图转移格洛乌斯的注意力。
伊西斯小声提醒：“你看外面。”
格洛乌斯却没有立时回身，他挑挑眉毛，直把伊西斯看得眼神乱飘，才暂时放过了伊西斯。他顺着伊西斯的意思重新坐正了身体，却在下一瞬因为眼前的景色愕然睁大了双眼。
此时阳光已逝，真正的星光却还未全然现出，但在浅紫黯蓝的天空中，却赫然出现了一片错落分布的、只在这片森林上显现的星海，而小船就带着他们，一路撞进了那片星海之中。
——对，他们撞进了星海之中。
理所当然的 ，围绕在格洛乌斯身边的，不是那些远距在亿万光年之后的、真正的星辰，而是伊西斯一点点布设出的、虚假的星空。
说实话，伊西斯其实并不是什么想象力丰富、创造力极佳的人。格洛乌斯喜欢速度，他便只能做出这样类似云霄飞车的小船；格洛乌斯喜欢星空、怀念过去，伊西斯便努力为他呈现出他思念喜欢的那片天空。
伊西斯希望格洛乌斯喜欢他看见的一切，而格洛乌斯也确实为眼前的一切怔愣无语。
星潮如海，星光在他们身周飘荡。格洛乌斯深吸了口气，向着小船之外探出手来。
那些银白的星光一团团、一簇簇地擦过他的指尖，轻盈微凉地像是一阵幻景。它们微弱又渺小，唯有聚在一起时，才能黯淡地照亮格洛乌斯的侧脸，当格洛乌斯与它们擦身而过时，这些星光也会随着气流的运动轻轻飘荡。他们在星光中泛舟，像是不慎划入了造物主的梦境。
但格洛乌斯知道，这不是幻景，也不是谁的梦境，这是用“摘取”之法获取的星光。
对，就是那个格洛乌斯竭尽全力才帮着伊西斯凝成了一点的“光源摘取”。
对任何一个巫师来说，“光源摘取”都是再简单不过的戏法。可对伊西斯来说，这件事的难度简直无法想象。也许阵法也能达到相同的效果，但这绝不是仅靠阵法完成的事——每一缕星光都带着伊西斯的气息，它们轻柔地碰触着格洛乌斯的脸颊，像是伊西斯轻柔地亲吻着格洛乌斯的侧脸。
不，不只是这样。
格洛乌斯握紧了伊西斯的手。
“我想再看一次，”格洛乌斯涩声说，“让我再看一次。”
伊西斯轻声应了声是。
随着格洛乌斯的心意，小舟微微下落，它带着他们在星海之下遨游，格洛乌斯也终于看清了这漫天“星辰”的分布。
格洛乌斯再一次地失语。
格洛乌斯绝不会认错。
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此世浩瀚的星海，而是他前世的星空。
前世，格洛乌斯曾经无数次仰望过的星空。
母亲去世的时候，狼狈地逃到远方支教的时候，独居于远离灯火的山村的时候，格洛乌斯曾经无数次的仰望星空。对于家境贫寒的格洛乌斯来说，星空是他最初也是最后的浪漫，它寄托了他太多感情，它永远会包容他所有的失落。甚至当格洛乌斯死去的时候，那个他成功解救出被拐女孩儿、自己却跌落山崖奄奄一息的夜晚也晴朗极了。那一夜明月与繁星交相辉映，而格洛乌斯仰望着夜空，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格洛乌斯绝不会忘记那片星空，从他来到这个扭曲的世界起，他就没想过能够再一次看到它。
眼前的景色静谧又安宁，格洛乌斯心中却满溢着滚烫的心绪。
原来如此，格洛乌斯想，我早该猜到的。
怪不得伊西斯是这样的人，怪不得伊西斯能够理解格洛乌斯所有不被人理解的心意和底线。
因为，他们原本便是同乡之人。
他们曾在同一片星空下生活，如今，又在同一片星空下重聚。
眼前满是灿烂的星海，格洛乌斯却只想看着身边的伊西斯。他侧身看去，却正好看到伊西斯也正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伊西斯静静地望着他，格洛乌斯却嘴唇翕动，一时却说不出话，而当他终于想起要说什么时，小船却又开始骤然加速。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漫天星光被甩在了身后，直到速度达到某个界限时，像是忽然穿透了一层薄膜，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世界忽然出现在格洛乌斯的面前。
这竟是一个小小的秘境。
秘境中明月高悬，如镜的湖泊占据了近乎整个秘境。湖心一点湖心岛，上面生满了艳红如血的花朵。幽香冷淡的香味萦绕在鼻尖，格洛乌斯认出了这种花。因月光而生，因月光而死，明明有着脆弱又短暂的生命，人们却因她永不断绝的物种延续叫她“永生花”。
在格洛乌斯的前世，这种花是爱情的象征。
格洛乌斯摒住了呼吸。
果然，当他回过头时，伊西斯已经不见了。
小舟轻轻地落入水中、靠了岸。格洛乌斯下了船，沿着伸入湖心的小路向着岛心走去。便在最中心的位置，在最美最艳丽的花丛中，伊西斯捧着一大束花从花海中钻出。伊西斯的发间沾着了几片不小心蹭上的花瓣，他怀里抱着一大捧热烈鲜艳的花，浓郁芬芳得像是滴着血。
伊西斯深吸一口气，说出了准备已久的台词。
“我愿将一切奉献给您。”伊西斯的瞳仁里映着小小的月亮，他专注地望着格洛乌斯，像是望着能够拯救他的、唯一的、真正的英雄。他念着故事里公主对神灵说出的话语，恳切地看着他从者、他的骑士，近乎虔诚地吟诵。
“拿走吧！无论什么都可以。鲜血、骨骼、我的灵魂、我的生命，只要您愿意稍稍垂顾。请别忘记我！即便我无法在您身侧。喜悦、悲伤，我的心脏，我的感情，他们都属于您。”
伊西斯冲格洛乌斯伸出一只手，契约与阵纹聚现成小小的结晶，在他掌心漂浮。
“乌///尔，在你离开之后，能不能别忘了我？” 伊西斯小声地请求：“这是神前契约，我已经对它做了改动：你能知道我的位置，我却不会知道你的。如果你不想，你永远可以拒绝我，但我永远在这里。”
伊西斯鼓起勇气，直视着格洛乌斯的眼睛：“我不是想掌控你，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生死，这个契约至少能让我知道你活着。如果、如果你离开后还愿意的话，你也可以通过这个和我说说话……我会很有用的！我会努力的，我不会叫你失望！我就是想，等我也成了浸暗祭司，能够离开万族神殿的时候，如果你还愿意和我一起生活，也许、也许……”
他的话像是携着万钧热流，重重击打在格洛乌斯的心上，而伴随着那汹涌浪潮的，是醍醐灌顶般的恍然大悟。
格洛乌斯终于解开了他长久以来的疑惑。
——这么久以来，伊西斯竟一直觉得他会离开。
格洛乌斯忽然什么都不想听了。
澎拜的感情在他心房涌动，他再也无法忍耐。
“伊西斯。”格洛乌斯打断了伊西斯。
他上前一步，握着伊西斯的肩，用力把他推进了花丛之中。
橙色的魔力涌出，在伊西斯身后形成了坚固的盾牌。而格洛乌斯就这么强势地抱着伊西斯，把他压在了花海之中。他把脸埋在伊西斯的颈侧，第三次尝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滋味。滚烫的激流在格洛乌斯的胸膛拍打回荡，格洛乌斯的指尖都在颤抖。只有格洛乌斯自己知道，他用了怎样的努力才将这过于激烈的感情压下。
与此同时，巨大的荒谬感笼罩了他。
格洛乌斯从未想过伊西斯竟会为这样的事纠结，他简直不敢相信伊西斯一直恐慌的竟然是这样一件——一件根本不需要犹豫的事。
格洛乌斯怎么会离开他？
就算格洛乌斯想要离开，可他难道不知道：从一开始，格洛乌斯就是他的东西吗？格洛乌斯的灵魂上烙印着伊西斯的印记，他本就是伊西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所有物。
——喜爱过度时，也许你的狗会没大没小地和你嬉闹，可狗就是狗，仆从就是仆从，你难道会害怕带着项圈的狗逃离身边吗？
可伊西斯在做什么？
他难道想要释放格洛乌斯吗？颠倒他们之间的关系，让格洛乌斯逃离他的掌控，只为了格洛乌斯想要的自由？
天！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个拼了命求救的人，当他抓到唯一属于他的东西，当他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他难道不该更加视如珍宝？他难道不该紧紧握住那最后的希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格洛乌斯简直说不出话。
他看着伊西斯，不可置信地问：“这段时间，你一直那么纠结的就是这个？”
伊西斯却说：“对不起。”
格洛乌斯简直荒谬得想笑：对不起什么？伊西斯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明明伊西斯自己也已身陷泥泞、明明他本身便承受着这世上最大的不公、他为什么还要冲格洛乌斯伸出他的手？他救他、他尊重他、他替他完成他的心愿、他甚至想要给他以自由，然后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这样依赖着你，对不起我竟然想过留下你？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格洛乌斯的胸腔鼓涨着，不知名的感情海浪般拍打着他的脑海，仿佛他一直以来坚持至今的理念也出现了深深的裂纹。人性本恶，这是世间不变的真理，格洛乌斯一直这样认为。他习惯了这样的准则，他正是靠着对世事毫无期待才存活至今，他以为自私是人天生便有的本能，他从未想过天下还有这样明明知晓权力的边界、却还皎洁得像月亮一样的人。
格洛乌斯深深地看着伊西斯。
他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按着伊西斯的手却在发抖。他分明已经猜到了答案，却还是执拗地追问。
“你知道——你知道的吧？”格洛乌斯轻声重复：“我是你的骑士，我是——你的东西。”
诱惑般的，格洛乌斯柔声道：“我属于你，伊西斯。”他侧过头去，故意在伊西斯耳畔低语：“你可以让我留下，你当然可以。只要一句命令就可以了，你知道的，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下命令吧，”格洛乌斯轻声道：“让我留在你身边。”
伊西斯却摇了摇头。
耳畔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地落到他的发间，格洛乌斯听到伊西斯说：“但是你想离开。”
伊西斯的长睫颤抖着，他因为格洛乌斯的诱惑而低垂眼帘，却又下定了决心似的，很快又一次抬起眼。
“你不适合万族神殿，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伊西斯认真地说。他抱着花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他无比郑重地回应格洛乌斯的话：“我曾经犯过错……但我不能再错下去了。我知道的，你不是谁的所有物，你是格洛乌斯。”
有那么一瞬，格洛乌斯呼吸都停了。
格洛乌斯和伊西斯靠得太近了，近得格洛乌斯甚至能数清伊西斯的眼睫。伊西斯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格洛乌斯的身上，几乎刺穿了格洛乌斯的心脏。滚烫的热流便从他目光所及处汩汩流出，格洛乌斯凝视着伊西斯，竭尽全力才压制住心中激荡的情感。
在这样黑暗得看不清人心的世界里，伊西斯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可我不想走。”格洛乌斯哑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的手盖在了伊西斯托着契约结晶的那只手，与伊西斯十指相扣。强大的意愿改变了契约的本质，格洛乌斯硬生生把单方面向他倾斜的契约改成了平等契约。他接受了那个契约，用同样出自《佛利西亚明珠记事》的话回应了伊西斯。
故事中的少女最终还是被神明抛弃，唯一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她曾救过的奴隶。一无所有的奴隶不曾放弃过落难的公主，即便知道他们并不相配。他跪在公主的面前，对她说：“我绝不离开您，我绝不放弃您。我不要您的财富首饰，我也不在乎您的地位家世。我在您身边，只因为您是您，我不要您向我付出任何东西，我只愿善良的心得到真正的报还。我爱的不是佛利西亚的公主，我爱的是您。”
格洛乌斯想要留在伊西斯身边。
不仅仅是爱慕，不仅仅是敬佩，不仅仅是欣赏。
生在黑暗中的人们啊！若你见过了那明亮的月光，又怎肯回到那血淋淋的夜色里？
伊西斯却怔住了。
像是被格洛乌斯的话惊住了，伊西斯呆呆地看着格洛乌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格洛乌斯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预估，而当伊西斯反应过来时，他竟急急地反驳：“不可以，不行！如果你留在万族神殿，他们一定会报复你！我试过了，可我……我实力弱小，又完全不通魔法，我护不住你！要是……”
“要是？”格洛乌斯又一次打断了伊西斯。
“所以，你之前那么拼命地训练，是想要保护我；在你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之后，就放弃了让我留下的打算；所以你要把那本书做成那样，是因为想要让它在我离开后代替你保护我……”格洛乌斯咬牙切齿地道：“而你这段时间变化那么大，是想要我记住最好的你？”
伊西斯做错了事似的垂下了眼。
格洛乌斯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你是笨蛋吗？”他近乎失态地大声道，“我这样的人……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凭什么值得你做到这一步！”
“下命令啊！要求我啊！明明只要说一句，就不用那么痛苦了啊？”
汹涌的怒意洪流般涌过他的心房，夹带着石子般坚硬的痛楚打在他的心上。怒其不争、心痛莫名、还是感激、喜悦、悲伤、痛楚？格洛乌斯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想大喊大叫，他想把伊西斯藏在他心底最柔软安全的角落，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着伊西斯。
但是格洛乌斯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发泄下去了，他知道错的从来不是伊西斯。他咽下了更多的怒吼，拼了命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打断了伊西斯低低的反驳，不容置疑地宣告：“我要留在这里。”
“我就是要留在你身边。”
他近乎无赖地要求：“——你得尊重我的意愿，是吧？”
这样的反应完全打懵了伊西斯，他困惑地看着格洛乌斯，嘴唇张合了几次，终于发出声来： “可是你明明……”伊西斯茫然地、像是说服格洛乌斯、更像是说服他自己般喃喃，“玛琳告诉我了，你一直想要离开，你已经想了十几年……你不能为了我……”
很好，玛琳，原来如此。
格洛乌斯冷冷地想。接着，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伊西斯的话，说：“我能。”
“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我当然也会变。能够离开当然很好，可我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人总是要选择自己的未来的，而我选了你，不行吗？”
格洛乌斯重复道：“伊西斯，我选你。”
伊西斯彻底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明明格洛乌斯选择了他，他却仿佛格洛乌斯选了什么错误选项般摇着头。“不行、不行”，他喃喃地拒绝，他刚一反应过来便要张口反驳，格洛乌斯却没打算再听他的傻话。
格洛乌斯不想再忍了，他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他低下头，吻住了伊西斯微微张开的唇。
不出意料的，伊西斯又一次吓得僵住了。
老实说，格洛乌斯的吻技烂透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与人接吻。但与吓得连呼吸都忘了的伊西斯相比，格洛乌斯堪称接吻大师。格洛乌斯尽可以用舌细细品过伊西斯柔软的舌尖，愤怒又心疼地轻咬他的嘴唇，直吻得他面红耳赤，直亲得他眼睫乱颤。
一吻终了，伊西斯被亲得懵了，他傻乎乎地看着格洛乌斯，过了一会才想起来要说什么。
但现在格洛乌斯不想听他说话。
见他张口，格洛乌斯便明了地点点头，回以另一个吻。
如是者再三，足足亲了五六次，伊西斯终于学会了用舌头笨拙地迎合格洛乌斯，他一直紧紧捧着花的手也终于知道松开，犹豫地、小心地搂住了格洛乌斯的腰。
艳红的花朵被他们的拥抱挤压揉碎，芬芳的花瓣落在伊西斯发间、脸侧。格洛乌斯轻柔地摘下伊西斯发间的玫瑰花瓣放到唇边，听到了伊西斯的声音。
月亮与格洛乌斯同在他的眼中，伊西斯看着他的骑士，小心翼翼地再次地确认：“你真的要选择我？”
格洛乌斯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咬住了那瓣花。
细细咀嚼、耐心品味，去尝它的甜，去爱它的苦。格洛乌斯将花汁与花瓣一同咽下，而后用带着芬芳的唇轻吻伊西斯的眼睫。他心平气和地蹭了蹭伊西斯的鼻尖，不厌其烦地、无比肯定回应道：“是，我选你。”
“……为什么？”
“因为，”格洛乌斯平静地回应，“也从来没人这样对过我。”
阴暗扭曲的世界，你是照耀着我的、独一无二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 9K2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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