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 骑士他又双叒叕失忆了》玉小幺

22、祭司 19

　　于死的沉寂中，伊西斯苏醒了过来。
　　在法则之潮的深处，他被浓重的虚无所包裹。
　　沉重的、轻盈的、看不见光线的渊水触碰着他，空荡的、满溢的、生不出丝毫声音的寂静亲吻着他，他像是在不断地坠落，也在不断地漂浮，他陷落在看不到底的深渊里，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伊西斯的思维静止着，从未有一刻同死亡这般接近。
　　在这样的地方，“醒”与“眠”的分界似也没那么清晰，“活着”与“死去”像是也没什么区别。
　　伊西斯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来。
　　他懵懵懂懂地醒着，几乎就要在这样安静的、没有任何痛楚的环境再一次睡去，可不知是不是伊西斯的错觉，他越是清醒，就越有一种声音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朦胧又模糊，像是一枚坠入深水的铜球，几乎就要被无垠的寂静吞没。
　　那是一种极快速的、鼓点般的声响，“砰砰”、“砰砰”，从未止歇。
　　那该是一种伊西斯很熟悉的声响。
　　伊西斯歪了歪头，破碎的记忆深处慢慢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炉火暖烘烘地散发着橘色的光，床褥软乎乎地像是蓬松的云。
　　——带着薄茧的手掌从后颈抚到尾椎，轻柔的吐息蝴蝶振翅般拍在额头。
　　——还有……
　　依偎在骑士怀里，透过他胸膛传来的一声又一声心跳。
　　格洛乌斯。
　　像是一只青色羽翼的鸟撞进了伊西斯的心里，伊西斯轻轻衔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含着一颗甜蜜的、仍包裹着米纸的糖，虽然还未来得及品尝到真正的甜蜜，可光是那种拥有的感觉，便热流般满溢了他空荡的胸膛。
　　那是伊西斯的骑士，伊西斯怎能忘记。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伊西斯混沌的脑中就仿佛被注入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他本能地紧抓着这个名字，拼命地回想着与名字主人所拥有的回忆，他知道那是他唯一拥有绝不可以失去的珍宝，无论如何也要将之紧攥在掌心。
　　就是这一点执念，推动着伊西斯从深深的水底不断上浮。
　　无需烦忧的安宁远去了，无尽的平静消逝了，死亡的国度渐行渐远，伊西斯终于破“水”而出。
　　于生的世界，伊西斯睁开双眼。
　　伊西斯的第一个感觉的便是痛。
　　尘嚣伴着疼痛潮水般一浪浪打来，伊西斯痛得流出了眼泪。极致的痛苦甚至让他无法挪动自己的四肢，伊西斯连喊都喊不出来。大脑被这冲击性的痛苦抹除了反应的能力，伊西斯心中一片空白，哪怕是分析眼前场景这样的简单的事，伊西斯也用了好长时间才堪堪做完。
　　——伊西斯应该是躺在某个人的怀里的。
　　原谅伊西斯吧，他真的已经尽力了。而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瞬，伊西斯便仰起了头，他透过模糊的泪眼努力去看，果然看到了他的骑士带着血的脸。
　　伊西斯就这么呆呆地看了他好久，才慢慢想起了之前发生什么。
　　而格洛乌斯的反应甚至比伊西斯还要迟钝，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还没有发现伊西斯的清醒。
　　伊西斯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伊西斯的胸膛整个被剖开了，而格洛乌斯的目光就凝注在那里，无法偏移。
　　五脏朽败，这不过是神降后果中最轻的一种。
　　对于长于恢复的伊西斯来说，这样的伤更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显然，巫族也不可能就这样坐视伊西斯去死。而如今正为伊西斯操刀的这个女人无疑便是精通治愈魔法的好手。从伊西斯的角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浅金长发的女人是如何拿着刀一点点锯下他将断未断的肋骨，而她的助手又是怎样用银匕首一点点切去他脏器腐败的部分。
　　银勺与吸管被不断清洗又使用，各种各样伊西斯认不出的工具在他敞开的胸膛里起伏纷飞。而格洛乌斯就那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们的动作，像是一座凝固的、空洞的雕塑。
　　如今这座雕塑，终于被伊西斯的声音惊醒。
　　说实话，伊西斯的状态真的糟透了。
　　他那张苍白的脸被痛苦扭曲，他的声音含着血带着伤，模糊得几乎分辨不出音节。他费力地挪动着嘴唇，却连自己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他嘶哑着声音问格洛乌斯：“大家……都、得救了吗？”
　　——大家，都得救了吗？
　　有那么一瞬，格洛乌斯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木然低下头去，恍惚地对上了伊西斯有些涣散的瞳孔。他还来不及为伊西斯的苏醒惊喜，却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格洛乌斯无法不问自己：他在问什么啊？
　　这个整个死亡神殿受伤最重的人，这个整整抢救了三天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人，他在问什么啊？！
　　就在格洛乌斯理解了的一瞬间，无法控制的烈毒席卷了他的身心，格洛乌斯抱着奄奄一息的伊西斯，心脏胀痛得甚至无法呼吸，那种窒息般的痛楚使他浑身都开始发抖，格洛乌斯低头看着伊西斯湿润的黑眼睛，却只从中看到了自己扭曲的面容。
　　格洛乌斯要怎样说呢？
　　说，其实他们根本无所谓自己身在哪里。
　　说，直到现在都没人对你道一声谢。
　　说，其实他们愿意救你，只为了更好的利用你。
　　格洛乌斯要怎样说呢？格洛乌斯怎么说得出口？
　　格洛乌斯没法出声。
　　格洛乌斯沉默得太久了，久得伊西斯脸上甚至露出了些不解的神情。
　　伊西斯看不懂格洛乌斯的情绪，不明白此刻格洛乌斯心中到底涌动着怎样一种感受。他只能感觉到格洛乌斯的心剧烈跳动着，好像格洛乌斯在这一刻忽然忘记该怎样去呼吸，只能在窒息的困境里奋力挣扎。
　　伊西斯几乎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但出乎意料的，格洛乌斯还是回答了伊西斯。
　　他们之间的心灵通道早就在神降时便被截断，格洛乌斯便只能用言语回应伊西斯的疑问。他胸腔的震动为伊西斯带来了连锁似的疼痛，低哑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进伊西斯的耳朵。
　　格洛乌斯说：“他们都没事了。”
　　伊西斯终于松了口气。
　　他想：我成功了。
　　——这一次，我成功了。
　　几乎就在这个念头生出那一刻，伊西斯的心中轻飘飘地胀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从骨骼深处蔓延了出来，难以言说的、直到此刻才姗姗来迟的疲惫攥住了这个伤痕累累的祭司。
　　像是解决了一项沉重而紧迫的任务般，倦意涣散了伊西斯眼中的神采。
　　理智先于本能陷入了沉眠，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伊西斯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格洛乌斯的胸膛。肌肤相触、呼吸相闻，枕着格洛乌斯的心跳，伊西斯合上了纤长的眼睫。他垂落的指尖被格洛乌斯握在手里，沾上了些不属于自己的暖意。
　　在格洛乌斯的注视下，伊西斯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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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