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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祭司 16 ...

  •   18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遵循着伊西斯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而在神殿中,格洛乌斯的工作也绝不轻松。
      一个又一个格洛乌斯熟悉的身影透过伊西斯铺开的水面降落到神殿之中,格洛乌斯的任务却不只是让这些人全须全尾地活到伊西斯回来的时候。如果格洛乌斯猜得不错,这些人至少还要在这里生活上好一段时间,生活所需的居所和物资都是亟待解决的难题。
      住处倒是好解决。
      有了伊西斯的许可,格洛乌斯自可以在后殿开辟出一个个居处。虽然这些居处绝不精致华美,但起码它们有顶有墙,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专门用来栖身的石台和分隔隐私的帷幕,已经算得上是了不起的好地方了。
      男女有着不同的居处,幼童和成人也被分开,在格洛乌斯的指挥下,每个人都有了合意的室友。除此之外,他们甚至还有了专门的聚会场所和疗伤角落,足够孩童嬉戏、成人散步,也足够相熟的同伴互通有无,在长期的寂寞中排遣孤独。
      对于本地巫族来说,这样的安排足以让他们满意。
      但对格洛乌斯来说,这本来也不是计划中最困难的一部分。
      相比之下,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地筹备物资才是格洛乌斯最需要关注的事。也多亏了处理这一切的是在底层颇有声誉的格洛乌斯,不然在伊西斯大开杀戒的同时收敛资财,这简直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巨龙行于天上,田野间的老鼠也有自己生活的渠道。
      高高在上的祭司们看不到底层种族的血泪,那些在阴影里匍匐着求生的人们自然也不怎么在乎他们的信仰和想法。委屈求全只为了活着,过往的恩情和足够的资源双管齐下,总有些同巫族一样见不得光的人们愿意顶着风险与格洛乌斯定下交换物资的契约。
      一项项命令被发出,一桩桩交易被定下,死亡神殿从未像此刻一样热闹过,成人的呼痛声和幼童的哭泣声同时响起,经由契约传递的资源连同被伊西斯传送来的伤员一并在传送法阵中出现。
      格洛乌斯一心三用,却仍觉游刃有余。让他眉心不自觉蹙起的不是纷乱又紧张的工作,而是仍孤身在外拼杀的伊西斯。尤其当他发现传送的频率突然开始断崖式下跌时,格洛乌斯心中的不安更是到达了顶点。
      格洛乌斯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更沉下气来。
      他心不在焉地安排着各项调度,将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聆听伊西斯的心声之上。可惜,随着伊西斯将心神进一步地沉浸入法则之中,来自伊西斯的心念便如深不见底的水潭,除了偶尔的波浪起伏,格洛乌斯几乎听不见一点回音。
      现在,格洛乌斯只知道伊西斯已经走到了欢愉神殿附近。但在格洛乌斯的预计中,在辉光祭司不得不退居后方的情况下,这个对巫族敌意最深的神殿,理应是最好应付的那个神殿才对。这不仅因为欢愉祭司们本就毫无同僚之谊又乐见他人的痛楚,更因为整个巫族最强、也最有资历的那个女人就在欢愉神殿任职。
      那是本地巫族中唯一一个积极认同了格洛乌斯出逃计划的人,也是数次保护了格洛乌斯并将他抚养到大的人。她极富智慧,也有与智慧相匹配的能力,纵然格洛乌斯不信任她的人品,可格洛乌斯至少信任她那颗迫切想要逃离的心。
      格洛乌斯认为她应当看得出伊西斯疯狂外表下他们真正的计划,格洛乌斯想象不出她有什么阻挡他们的理由。可距离伊西斯来到欢愉神殿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小时,格洛乌斯焦虑地默数着时间,最终却只等到了些……残破的肢体。
      还有肢体中血淋淋的舞女。
      整个欢愉神殿中,她似乎是伊西斯救下的唯一一人。
      舞女浅金的长发满是血痕与碎肉,她虚弱地抬起头来,湛蓝的眼眸里含着清澈的泪水。她冲格洛乌斯露出了一个美丽又凄楚的笑容,那雨后蔷薇般的笑颜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她心折。
      可格洛乌斯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格洛乌斯质问道。他的脸上全无笑意,他下意识地紧握着剑柄,竟对着这般美貌也毫不动容。他甚至用力抓住了舞女的肩,眼神凶狠地像是对待自己的敌人。他语调冰冷地逼问道:“玛琳,你做了什么?”
      来自肩上的力道让舞女吃痛地红了眼圈,可这只增添了她楚楚动人的美态。她惶恐地看了看四周,而后状似不安地垂下了头颅,那脖颈弯曲的弧度都完美地像是舞台上精心设计的定格。
      可当她开口时,那粗糙得仿佛指甲划过石面的语声足以将一切旖旎的幻想打破,她话中的内容更充满了讥讽的意味,仿佛她正高高在上地鄙弃着格洛乌斯的愚蠢和天真,那样子和她第一次听闻格洛乌斯关于出逃的想法别无二致。
      曾经的五级白巫师、如今的神妓舞女,玛琳.格尔刻笑着回应格洛乌斯的质问。她说:“我只是让你们的戏码更真实一些而已。”
      “——怎么,你们不会以为真的可以拯救所有人吧?”
      舞女害怕似的蜷缩着身子,嘴角却勾着细小的弧度。她祈求似的用那双泪水盈盈的眼睛凝视着格洛乌斯,开合的红唇吐出的却是毫无置疑的讽刺:“傻孩子,你以为我们巫族凭什么还没有堕落成真正的下位种族?你以为为什么没有一个辉光祭司阻止你的祭司在神殿里大开杀戒?你真以为你们做的天衣无缝、没有人看得穿你们的把戏?”
      “是牺牲和奉献啊,我的孩子。”
      舞女柔声道:“每一个巫族都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该活下去,每一个巫族都愿意为了更有价值的生存献出自己的生命,所以我们的种族才能坚持着活到现在。而那些看得清的人之所以不阻止,不是你们那拙劣的表演骗过了他们,而是他们知道越阶引动规则的人终将被规则所吞噬,你可怜的祭司献上的祭品越多,他就会越发凄惨地死在所有人面前。”
      格洛乌斯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几乎立刻就理解了玛琳话语背后的意思,可正是这样的理解,让他感到一阵控制不住的反胃作呕。
      灼烧的感觉从喉咙烧到心口,辛辣的火焰在格洛乌斯胸膛燃烧。格洛乌斯简直要荒谬地笑出声来,他“哈”了一声,用不可置信的、平静地几乎要烧起来的声音问:“不会吧玛琳?你是五级白巫师,你是这数百年来唯一从外界进入万族神殿却又活到了今天的巫族,你总不会、你该不会……命令那些没资格的人去死,就只为了掩盖你的生存?”
      “说什么上位者的恩赐、上位者的旁观、说什么打掩护、演戏演得更真……你该不会逼着他们死在伊西斯面前,然后告诉他,‘你不该来救我‘?”
      舞女用那双含着眼泪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问:“我为什么不能?”
      格洛乌斯深吸了口气,仿佛他浑身上下的伤口都一齐发起痛来,让他几乎不能稳定住自己颤抖的声线。这就是为什么格洛乌斯永远都无法认同这个时代,这就是为什么无论过了多久,格洛乌斯都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停下来——”
      格洛乌斯拼命压下了心底的恨意,急促地说:“不管你想干什么,给我停下来!我们有我们的办法,你现在就——”
      “停不下来了。”
      金发的舞女轻快地回应。此时她终于确认了神殿的主人不在此地,不然格洛乌斯也不可能如此肆意。于是她也不再伪装,她笑盈盈地跳下传送台,脸上犹带着点点泪痕。
      舞女微笑着反问: “这有什么不好呢?”
      “低阶微尘诅咒你的祭司,中位浸暗只想要他生不如死。高位辉光知晓一切,故而只静待他走向灭亡,但作为同样知晓一切的种族,我们绝不可能看着这么有价值的族人就这么走向死亡。所以,我们会竭尽一切地帮助他,帮他结束一切,帮他走向返程的路。”
      “所以,你们的计划注定不可能完成。”
      “可这有什么不好呢?我们是在救他啊。是你们的计划不完善,所以才要这么多人的生命为此买单。格洛乌斯,你该心怀感激才是。不过没事的,你是我养大的,我怎么会跟你计较?“
      一边这样说着,舞女一边饶有兴趣地环视着周围。她笑着问:“不说这个了,这就是你给我们准备的房子?离开这里前我们就住这了?”她的神情里满溢着少女独有的美态。
      见格洛乌斯紧绷着面容,舞女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了身。
      她用一种不耐烦地、哄孩子的语气对格洛乌斯说:“嗯?你怎么不说话啦?我的好格尔,还在生气呢?不就是让那些没用的人给我打了下掩护吗?别闹脾气啦,你知道的不是吗?大家都是自愿的。我没有给任何人下禁制,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建议而已。弱者为强者让路,无价值的人为有价值的人牺牲,这就是巫族生存的法则。而之所以是我活下来,无非是因为我更有价值而已。”
      “别再做出这种无法接伊西斯的姿态了,格尔,我以为你至少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里唯有你平安地长到了现在。你的存活本身就是以无数人的牺牲为代价的,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可这一次根本没到必须牺牲的时刻!玛琳,你才应该搞清楚,你根本没必要非要让他们去死,只为了增添那一点点的生机!”
      “那又怎么样?”舞女不耐烦地打断了格洛乌斯,“你还真打算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不成?多死点人有什么不好?我说过很多遍了,只有最有价值的人才有活下来的资格。我让他们为保护我死了,那可是为他们好。”
      舞女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双拳紧攥的格洛乌斯,她用那粗糙得仿佛被诅咒过的嗓音柔声劝告:“可怜的格尔,别把所有人都当作傻子,也别真相信他人的一时善心。”
      “你还真想要拯救所有人不成?格尔,我说过了,这、不、可、能。就算是你心心念念的祭司,难道他就真的可信?按着你的计划,那么多人都要留在原本清净的死亡神殿。朝夕相处,嘈杂污秽,你以为你的祭司能够忍耐多久?所有善意都明码标价,格尔,我以为你懂的。”
      格洛乌斯只是一言不发。这样的论调他早已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他甚至从未期望过这个女人能够真正理解他的理想,他就只是想不到,临到获救的时刻,这女人竟还要其他人的生命为她垫脚,她竟还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好像她真的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格洛乌斯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女人,神情里的厌憎多过了爱怜。
      “帮?你说你要帮伊西斯结束一切,你要怎么帮?”良久,格洛乌斯就只是问出了这一句话。
      舞女看着他笑了笑,神色里带着勾人的俏皮。她皱了皱鼻子,嗔怪似的发言:“我都还没说到物资短缺的事呢。”
      “唉,好久没能说话了,一说话就停不下来。”她爱怜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漫不经心地道,“别太在意那些死去的人了,不过是些没有价值的草芥,活着也只是浪费。“
      “……不过,我可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不然你一定现在就要冲出去的。”
      轻柔而又不容置疑地回应着格洛乌斯的质问,舞女叹息道:“你真该照照镜子,格洛乌斯。告诉我,这个黑巫师的后裔给你下了什么咒法,让你仅仅不过三天就为他神魂颠倒?”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可你看着我的样子,简直恨不得要杀了我呢。”

  • 作者有话要说:  新出场人物:
    五级白巫师,玛琳.格尔刻:
    浅金长发,湛蓝眼眸,舞技超卓,嗓子不知为什么被毁掉了。她本人并非本地土生土长的巫族,而是误入此地后被迫留下的,因此迫切地想要离开。她具有典型的白巫师特征,心高气傲,看不起黑巫师,同时笃信“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存活”的“价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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