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野尾》朴西子

62、第 62 章

　　程向南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左手手腕很空。

　　实际上，这两年里他常有这种感觉。

　　家里不是没有别的手表，商场里不是没有合心意的款式，可他就是不想……或者是习惯了，习惯了手腕上的那种时隐时现，源于缺失的失重感。
　　那枚留滞在苏南的宝珀，像是他生命里理应有，却没有的东西。
　　随之油然而生的一种无法把握的虚无感，正在控制他的生活，摆布他的精神，肆意强撑起他看似正常的每一日。
　　程向南发动了引擎，开始想明天的工作内容，想今早看到的天气预报里，明天即将结束连日的晴天迎来一场大雨，想跌盘的股市和暴涨的美元，自我麻痹，将自己的真实感受压抑进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
　　某一部分的程向南如同那枚宝珀，已经被留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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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管怎样，这些都和与父母期望当中的虚影逐渐重叠的程少越无关了。

　　因此他也只是短暂地盯着那巨幅海报看了那么一下，便挂上档位，拖着麻木的疲倦驶回了家。

　　天气预报很少出错，第二天果然迎来了一场大雨。
　　程向南是被雨声吵醒的。

　　他没睁眼，在床上静静地躺了片刻。大概十五分钟以后，他把眼睛睁开，开口低声说了句“工作模式”。
　　房间里新换上的智能家居精准遵照他的指令执行，窗帘缓缓拉开，等他洗漱完毕，冲了个澡出来，持续工作一整夜的新风模式已然将屋内的空气流通一新，程向南走下楼时，程少弗和江惟已经出门。
　　而餐厅内，程俨不在，估计还在健身房里晨练。

　　老妈正在吃早餐，见他下来，递给他一碗豆浆，又吩咐阿姨给他煎一个新鲜的鸡蛋。
　　做完这一切，她才开始追责：“昨天的相处不愉快？”
　　“没。”程向南疲于纠缠，简短回答。
　　“你不喜欢？”
　　老妈又问。
　　程向南有点儿无奈。
　　他不太懂老妈一定要追究原因的对话方式——诚然，这种思维习惯让她在公司里从来不会被当成一个好应付的傻瓜，但这毕竟是家里。程向南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在“做刺头”和“憋屈”之间，选择了做一个让老妈憋屈的刺头。
　　“也不全是。”程向南说，“只是很遗憾，比起我，你看中的孔雅平恐怕真正看重的是江惟——”
　　老妈抬头。
　　“——的哥哥。”
　　程向南不紧不慢地说完，一边回复手机消息，一边吃桌上放着的麦角和阿姨端上来的煎蛋。

　　老妈看着他的表情明显有点欲言又止。
　　程向南对此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吃完早餐，便同她告别，也没想着跟程俨见上一面。
　　车库打开，车子启动，老妈在他回家之后，原本打算再买一辆年轻人都喜欢的路特斯给他，另外配一台保时捷代步，可程向南却出乎她的意料，拒绝了这些他曾经也很有兴趣的跑车，转而选了一辆实在很不起眼的雷克萨斯。
　　雷克萨斯缓缓驶出车库。
　　瓢泼的大雨倾洒在前窗玻璃上，来回拨动的雨刮器，确定着这平常而又乏味的一天正式开启。

　　这样大的雨对待在办公室里的白领来说没有太大影响，除了站在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里，不得不忍受同行人湿透的雨伞潮腻腻地黏在自己的身上。
　　而对于外来的游客而言，就有点不太美妙了。

　　陶玉明目张胆地向陶路行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却在第二天就偷偷买了自己的机票，在难得臭着脸的陶路行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已经大着胆子，独自坐在机场驶向市中心的地铁上。
　　还好。
　　他扶着不大的行李箱，有几分庆幸，却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想。
　　还好他东西少，人也小，跑得快。
　　不然晚几步就肯定坐不到位置上——要知道，从郊区机场到市中心的目的地，他提前查过导航，得足足站上一个半小时。要是真全程都站着，他也会腿酸。
　　陶玉倒不是受不了这一点苦。
　　只是按照他这两年来在心里默默打磨的计划而言，此刻保持体力，才有更充足的精力来完成他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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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一周的开始，按理经过一整个周末的休养生息，所有人都理应展示崭新的面貌。
　　可实际上，不同于领导的期待和需要，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都装作忙碌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看起来各个严肃，眉头紧蹙——
　　实则并没有人在工作。

　　采购部的工作大群里，除了一早赵哥发的公司新告示，以及底下一排罗列整齐的“收到”之外，已经一上午没有动静了。
　　名为「生命不息，打工不止」的部门小群里，聊天的气氛却很浓烈。
　　-一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是啊。
　　-不是，为了啥啊？
　　-谁知道，姓赵的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
　　-要我说就是嫉妒吧，他谈了半年的降价都没谈成，人去一趟就完事。现在好了，程少越不争，功劳归他，他也心虚，变法儿给人找事，他拿功就理直气壮了，呕。
　　-这是能发的吗……
　　-咱们群人不少，哥你是真不怕人截屏。

　　这句话说得太不客气，虽然赵总这做领导的总是会惹人不爽，他本身做人，也不是很有魅力的那款，偶尔私底下吐槽几句通常都能引起共鸣。
　　可这话就没几个人敢接了。

　　倒是发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被姓赵的得罪狠了，自己又发一条。
　　-截就截呗，不敢使唤大少爷，就拿我当狗。大周末的把人叫出来就为这点破事，好笑，好像谁看不出他借题发挥一样。
　　-不就仗着大少爷跟家里关系一般，懒得因为他回去告状么。

　　一时之间，热火朝天的部门小群静若落汤鸡。
　　又过了一会儿，这人赶在两分钟的死线以前，把最后一条消息撤回，估计是冷静下来了，但最开始的那条仍旧高高悬在聊天框的正中央。

　　而程向南此时正好从赵总办公室里出来。

　　他面色如常，好像没有察觉骤然冷清下来的办公室氛围，就那么随意地走回自己工位上，很自然地说：“之前我出差谈的那笔业务，报账出了点问题。刚刚赵总找我谈了，要改的问题有点多，可能要麻烦大家一起加个班。”
　　众人把脑袋深深埋在电脑前。
　　没人心里乐意，但这也没办法，电脑前窸窸窣窣传来几声萎靡不振的应声。

　　“拜托拜托，就一天。”
　　程向南有点抱歉，但不是正儿八经的那种。
　　或许一开始因为没有心思瞒紧身份的原因，同事们多少对他多关心、假客气，但相处的时间长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原则硬，为人软，好说话，又不爱跟家里多说话，简直堪称合作共事完美太子爷的典范。
　　他笑着举起双手，是个投降的姿势。跟赵总的对弈他也毫无疑问，输得彻彻底底——或者说很早之前，他就没想过要赢。
　　可是他输得自若，很坦然。
　　像是对这些与付出不匹的针对和为难视若无睹。
　　“晚上我请客，吃外卖，炸鸡龙虾打抛饭，你们定。”程向南笑得温和，言语间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平静，“打车费走我的报销额度，辛苦大家了，下次我一定注意，不再犯这种错误麻烦你们。”

　　这次电脑前发出的欢呼声明显要热烈一点。
　　毕竟在哪儿玩电脑不是玩呢？
　　有人请客吃饭，请饭的人还是个不愁钱的二代，自己不会因为占人便宜而羞愧，刻意为难的工作量绝不会大，吃完饭就走人，一点不耽误，怎么想都很万全，简直完美。

　　—

　　晚上，送外卖的小哥抹了把手机屏幕上的雨渍，确认了一遍收货人写的楼层，走进CBD大楼告知前台开门，就被专业素质过硬的前台小姐微笑告知稍等。
　　接着她拨打了内部专线，得到对方准确的回复，才抬起头，对外卖员抱歉一笑，放人进门。

　　外卖员其实最不耐烦送这种地方，麻烦，流程长，太耽误时间。
　　但其实前台小姐比他们还不耐烦，毕竟她要拦下来一一确认身份的，远远不止送外卖的，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送外卖的一样愿意等——往往有些事情着急，又自恃身份的，总会把火气撒她们身上。
　　可不拦又不行，这栋楼租金昂贵的原因之一，就是前台拦人的能力过硬，这让许多公司无形之中少了很多麻烦。
　　一旦她们随意放人，抓到一次罚五百。
　　她不敢偷懒。

　　而像眼前这个——前台小姐正在心里小声抱怨着公司不人性化的制度，以及多罚几次就一月白干的微薄薪水，忍不住在安检大门合上的时候，抬头看了眼面前这个等了一下午，外加晚上三小时的少年。

　　他看起来与这栋大楼实在格格不入。
　　她还记着他进门时，那个略微害羞的笑容，以及缓慢、小声，却很坚定的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陶玉。我，来找……程，向南。”